女鬼皎月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尖血肉淋漓,白骨森然伶仃。
无舌的口中空洞可怖,每一句话都源自灵魂最后的颤动,“人族的小姑娘,你在同情我吗。”
她似乎是笑了,又似乎只是麻木的陈述。
点漆般的眼眸慢慢黯淡,饱受争议的过往和生命一样,一去不返。
倾城默了片刻,摇头,“这是你的故事,别人不配谈及同情和指责。”
花团锦簇也好,身堕无间也罢,都是属于皎月的故事,自己只是个聆听者,没有资格指点江山。
“我不甘心。”皎月的声音幽冷,像午夜寒潭的水,渗到了听者骨子里。
“我不是一个好妖,可不那么好的妖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我不好,却也没有做过坏事。从我生下来那刻起,别人就只教会了我活下去。”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族手持利刃,守着铁铸的牢笼嘲笑鲛人,生而为奴,不知反抗,不懂自由。”
“可是凭什么?”
“就因为我们天赋美貌,身怀异宝就活该遭到别族的觊觎?就活该为了活下去这么卑微的愿望而遭到鄙弃?”
“我不甘心。”
皎月黯淡的眼底泛出一线红色,像挣脱死亡的恶鬼在午夜流出的血,也像干涸的眼眶渗出的最后一滴泪。
鲛人天赋美貌,寿数无极,没有天人五衰,也同样无法踏入轮回。
死去的那一刻,灵魂化作风,身躯化作水,最后的眷恋化作泡沫,融入大海,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我只是想活下来,不管以什么方式。”
…………
被制成皎月绡之后,皎月的执念太深,灵魂并未散去,而是凭借绡纱化形。
若得了机缘,便可再度修行,待千年后,方可以鬼仙之身复生
——她和皎月绡融为了一体。
凭借多年来作为玩物的、千锤百炼的风情,皎月引诱了那个贪好颜色的商贾。他买下灵体附着的皎月绡,使她终于可以逃离噩梦般的永安。
对于皎月而言,用身体居然可以交换来自由,已经是最奢侈不过的买卖。
她最擅长不过。
只是江北并没有蓄奴的风气,商贾的正妻因嫉妒而怒极,阴差阳错绞碎了她栖息于绡纱上的魂体。
命运待她太过残忍,可她仍不愿放弃。
如灵枢所说,这世间的仙妖神魔,精魅虚妄都不是一个苍白的概念。
天地不仁,执念不散,恋恋不舍人间——之为‘妄’。
‘妄’受世间极恶对待,不死不灭,非主神不得渡往彼岸。
却弱的一塌糊涂,只能在漫长的时光里,做一个旁观者。那柄剪刀绞下去,飞溅的不只是皎月身为鲛人的血和水
——自那一刻起,她‘妄念’被永远束缚在了那柄毁掉她仅存生机的利器上,不得远离。
“我知道她没有犯致命的错,又如何?我好寂寞,不如她来陪陪我。”
皎月望着月夜里女客居住的方向,开口似叹息。
她身上破碎的鳞片不停地剥落,黏腻的鲜血一点点透过皎月绡渗出来,似午夜盛放的、不详的红色幽昙。
“现在,你还想放过我么,小姑娘。”鲜血淋漓的女妄一字一字说的极缓,她的声音褪去了幽冷,显得异常柔婉,带着非人独有的森然哀凄的华艳。
“你做得到吗?”灵枢懒洋洋的发问。如果倾城再过于细心一点,就能辨识出他声音中丝毫不乱的气定神闲。
“你不会对她怎么样,有过这个机会,你已经放弃了。”倾城认真地反驳皎月。
“其实你和我所知道的、传说中的鲛人没有什么差别。”
“你并不恨她。”
所以也只能在被剪刀束缚的距离内徘徊,甚至在女客因惊吓而昏睡的时候背对着坐在床边,因为知道自己如今拥有一张多么可怕的脸。
皎月轻轻地笑了,那双仍动人的眼眸似是无情天道仅存的恩典。
“你觉得你会比我更了解自己吗?”
做鲛人的时候,她缺乏普度众生之心,不是卫道士口中的好妖;
死而为魅,她只想远离开永安,胸无大志,依旧没有为鲛人的自由而做出贡献;
最后她误死于人族之手,仍不甘心去死,眷恋着这个冷酷的人间。
…………
倾城伸手扯了下灵枢的袖子,灵枢回了她个问询的不耐眼神。
我知道你有办法,倾城用眼神说。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灵枢挑眉,他也没有普度众生的高尚爱好。
行善积德,倾城画了了张大饼。
很复杂的,我不要,灵枢撇开眼。
…………明明不想办,却透露了他可以办,这人的性格真的恶劣。
倾城面无表情地腹诽。
说吧,条件是什么。倾城不甚温柔地继续扯了下他的袖子。
用你的因果来换,这个人情债,你替她还。灵枢比了个口型,唇色柔和,冲淡了几分桃花眼里蕴含的蓄谋已久。
无论老神猫当年选中她的理由是什么,最终要她做什么,只要手握足够多的筹码,就可以掌握主动权,有备方可无患——来自修炼千年妖王的自我修养。
债多不压身的倾城只犹豫了一息。
成交。
“鲛人拜月,你的‘妄念’之前无法离开这柄剪刀,所以才会在月夜里入梦。我不能助你修行,却可借力使你脱离宿体自由行动。”
灵枢谈判成功,懒洋洋地冲倾城伸出了手,“给我三支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