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岭里某处,深沉的夜色被火把撕开一道不大的口子。
天海沾衣盯着朱夜,脸色异常难看,羞恼至极说道:“就这么走了?”
朱夜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那日在万柳园里,是谁说这位在天南?”
天海沾衣不说话了。
那天他转述的是相王的话,这位权高位重的亲王,代表的便是大周王朝的想法——朝廷一直认为陈长生藏在天南,不是圣女峰就是槐院里。谁能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片雪岭之间,而且还是朱砂丹的主人……
宁十卫望向朱夜,无声发出问询。
“人太多。”
朱夜的回答很简略,有很多未尽之意。
这里离那片园林已经很远,但依然不够远,至少没有远到千里之外,所以他的说话很小心。
宁十卫和天海沾衣都听懂了。
人太多,所以离开。如果人少,今夜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天海沾衣咬着牙恨恨说道:“唐家那些商人着实阴险。”
在他想来,朱砂丹既然出自陈长生之手,而汶水唐家又负责朱砂丹的分配,那么唐家自然知道这个秘密,至少也是掌握了某些证据,那么先前唐十七爷的隐忍与避让,自然便是想诱使他们与陈长生发生正面冲突。
朱夜与宁十卫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不是他们见机得快,脸皮够厚,退得决然,先前在湖边真有可能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
这与实力对比没有任何关系,陈长生的修道天赋当然极高,那名黑衣少女应该便是传说中的那位,即便如此,也不见得是他们这些人合力的对手,然而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谁能承受对教宗不敬的罪名?
可是真的就这样离开吗?
朱夜忽然说道:“今夜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浔阳城里的那场风雨。”
这说的自然是当年举世杀苏离的旧事。
现在的局面自然与当时不同,陈长生与苏离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也不相同,但两件事情有类似之处。
无论苏离还是陈长生,只要他们在世间露出踪迹,自然有很多人想杀死他们。
就算不能明着杀,也可以暗着杀,不能当着很多人的面杀,可以私下偷偷地杀。
人们明白了朱夜的意思。
离开是不得已,是必须表明的态度,但事实上,陈长生今夜想要离开这片雪岭,其实也是很困难的事。
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便是尽快把陈长生的位置传出去,同时在这片幽暗寒冷的雪岭里,做好伏杀的准备。
此时,隐藏在夜色里的山道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琴声。
那琴声很平,很淡,就像是水凝成的雪,雪冻成的冰,覆在道路上,寒冷,而且危险。
……
……
唐家并不知道朱砂丹的主人是陈长生,至少在今夜之前,他们和朝廷一样,以为陈长生肯定藏在天南某处。直到他们拿到一颗完整的朱砂丹进行分析,怀疑里面的红色晶丝是血珊瑚后,唐十七爷的心里才第一次想到这种可能。
只是猜测,无法完全消除的可能,但更是无法证明,所以他并没有太当回事,至少表面上没有太当回事。
但事实上,因为这种猜测,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
那个念头一旦出现之后,便再也无法消除,也无法抑止,像野火般,烧得越来越旺,烧得他心痒难耐。
唐家究竟会落在长房还是二房的手里?
这首先要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对比,取诀于老太爷的态度,但也与两房在外界的援力密切相关。
二房这两年深得老太爷的信任,势力不断地增长,为何?便是因为唐家二爷拥有道尊的支持。
长房的靠山是谁?多年前,大爷把他唯一的儿子唐棠送去天道院交给庄之涣培养,便可以看清楚,他交好的是国教。现在更是如此,谁都知道唐棠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朝廷压力再大,也没有人会愚蠢到舍弃与教宗之间的友谊。
二房如果想要越过长房,接手整个唐家,首先便要解决这件事情。做为唐家二爷最信任的臂膀,唐十七爷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所以这一次在发现这种可能后,他很自然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那个人真是陈长生,那……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他杀死?
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教宗出手,天海沾衣不敢,宁十卫不敢,朱夜不敢,就连唐家二爷都不敢。
唐十七爷自然也不敢,但那个夜里,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因为野心与恐惧而渐渐深陷的眼睛,终于下了决心。
如果不是陈长生,那便争一争,如果真是陈长生,那就看一看……看着陈长生去死。
他没有把这个念头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给自己的二哥写信请示,这样事后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确实没有做任何事,只是没有把发现朱砂丹主人踪迹的消息隐藏得太完美,让这个消息流传了出去。
于是,今夜来了很多人。
虽然朱夜等人离开了,但他知道,陈长生已经很难离开这片雪岭。
那些人会隐藏在夜色里,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今夜还会有人来。
这个说法不是特别准确,因为要来的并不是人。
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陈长生出手,但那些不是人,是魔族。
在雪湖雾散之前,没有人知道,当代教宗陈长生会住在如此偏远的雪岭深处。
但朱砂丹的主人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