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太平公主府。
自宿羽宫随扈归来的权策,与太平公主相对而坐。
太平公主面色有异,垂下头,抬起手为他倒了茶,“大郎,随扈这一遭,你练的蓝缨军,却是扬威立万了”
权策双手接过茶杯,连连摇头,这话他最近听了不少,越听越是担心,“权策都是因人成事,不敢居功,蓝缨军也只是初成,未曾上过战阵,没见过血,当不得赞誉,也免得野呼利和那帮混账长了心气,生出骄狂之心”
“你那蓝缨军练得怎样,姨母不晓得”太平公主抬起头,面孔冰凉,声音冷飕飕的,“但你的耳目练得无比灵通,姨母是晓得的……”说到此处,声音陡然拔高,“北塞前夜来人,昨日千金殿下上门,处处旁敲侧击,句句不离后突厥,今日,你这稀客又登门了,你对姨母,竟是如此不放心么?”
太平公主说着,眼圈泛起些红湿,眸光却是凌厉能剜心,“却是劳烦你这好外甥,防我怕是比防备武承嗣,防备武懿宗还要费心费力”
说到最后,声嘶力竭,倏然起身,将手中银制茶壶砸落在地,鬓边发丝凌乱垂下,钗环横乱,气度仪态,荡然无存。
热水四溅,银壶滚到权策腿边,权策身上溅了不少滚烫的热水,他低垂着头,不言不动,太平公主没有说错,无翼鸟的确监控了她和这座府邸,有些机密消息,甚至是太平公主身边最信任的香奴,有意无意传递给玉奴的,若是太平公主知晓这件事,怕会更加崩溃。
他无从辩解。
权策的沉默以对,更是激怒了太平公主,她像头愤怒的雌豹,冲上前用力将权策推倒,双腿一跨,骑在他身上,粉拳玉指,又锤又掐,如同雨点落在他身上,“你不是有本事吗,你不是才子吗,你说话啊,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啊……”
“姨母,姨母”权策直起腰坐起身,双手用力,将她的双手控制住,箍紧在怀中,突地传来一阵剧痛,再也说不出话来,却是挣扎不开的太平公主张开红唇,用两行贝齿狠狠咬住了他的腮帮子。
腮帮子上火辣辣的,有两行热泪自太平公主的脸颊上滑落,又落在权策的脸颊上。
此等情境,令权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相比之下,他宁愿挨上几十脊杖,松开了双手,身子挺直,一动不动,一只手将太平公主松松地拥着,一只手抬高,摸索到她的脸上,轻轻为她擦拭泪水,“姨母,权策知错了,再也不会了”
就这一句话,热泪如同决堤,权策脸上湿乎乎一片,脸上一松,太平公主站起身,不待他开口,只看到一个匆忙的背影,太平公主已经翩然而去。
权策在原地呆呆坐了良久,脸上隐隐的痛楚唤他回魂,站起身快步离去,面上阴霾一片,太平公主性情高傲强势,此事,怕难以善了。
“权郎君留步”香奴在后头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将手中一张信笺递了上来,“殿下令奴婢将此信交予权郎君”
权策愣了愣,接过,嘴巴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好。
香奴看了他一眼,敛起裙裾,盈盈下跪,深深叩了个头,权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站起身,低声道,“权郎君,殿下幼年起,便以帝姬自况,甚少有失态流泪之时,成年之后更是绝少,还望权郎君多多体恤”
权策叹息一声,拱了拱手,“权策记下了,多谢执事提点”
香奴垂首,避不受礼,塞了一个圆形的铁盒给他,“此物能活血化瘀,弥合伤患,不留疤痕,权郎君且用了吧”说完,又躬身福了福,快步远去。
权策快步离去,说不得,要想些佞幸法子,讨一讨太平公主的欢心了。
骑着玉逍遥,快马回府,钻进书房,翻开信笺,一目十行,岑羲信中说得清楚,郑重决意挥兵攻伐松漠都督府,挑起边衅,引开契丹兵锋,掩护后突厥,为云曦公主护驾。
“真真是个傻子”权策心中热烫,口中却是叱骂,思量了片刻,冷哼了一声,契丹既是四下里动弹,不肯安分,那便成全了他,不妨多引入几个玩家,也省得李尽忠寂寞。
笔走游龙,飞快写了两封信,口中扬声唤道,“绝地,速速将这两封信传到涿州,一封给郑重,一封给占星,提点占星,见令即行,休得迟误”
“是,主人”绝地捧了信,快步离去。
营州都督府,位于涿州以东,松漠都督府以南,论规模属于军卫下州,兵员不满万人,乃是为监视松漠、辽东两个羁縻州而设立,原本属于并州大都督府辖下,如今归北都留守府节制。
营州都督赵文徽在节堂中转着圈,额头上汗珠子没有停过,他身材胖大,面孔白皙,不像是边塞武将,反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富贵员外。
“赵都督莫要忧虑,照计划行事即可,契丹边境的驻军都已经打点好,他们不会迎击,你只管领军越境三十里,遇上契丹主力,立时便撤退回营,大功一件到手”节堂中还有个锦衣豪奴,见他的胆怯情状,很是不屑,这等人,像狗一样,就要时常用油腥勾着,“你是庐陵王府旧人,晓得王妃说一不二,事情办好,日后加官进爵,必是少不了你的”
赵文徽并没有淡定下来,仍是转圈拉磨,突地想起了什么,又去桌案上翻检,找出一张加盖了北都留守府大印的军令,心下稍安。
那豪奴翻了个白眼儿,仰脸看着房梁,为王妃的缜密心机击节赞叹,赵文徽出兵挑衅,后突厥衔尾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