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神都洛阳,安喜门。
贬为庶民的武攸宜,求得了恩典,得以出府,为唯一的嫡子武崇望送行。
他穿着粗布麻衣,再没有佩紫怀黄,披金戴玉的资格,在寒风中有几分瑟瑟,双手抱肩,绕着一匹健硕的骏马转了又转。
武崇望是发配戍边,想要宝马香车,呼奴使婢,已是绝无可能,有一匹代步的马匹,一驼随身行囊,都已经是格外厚待了。
“崇望我儿,此去山高路远,切切要记下,凡事忍一时,退一步,莫要强争短长,更莫要逞匹夫之勇,善加保重,为父无能,能做的,仅止于此,若苍天垂怜,苟延残命,深盼能见我儿,衣锦荣归”武攸宜将武崇望扶上马,仰着脸,殷殷叮嘱,眸中舐犊深情,令人动容。
武崇望也是一身褐色衣衫,面上一片惶恐,口鼻扭曲成怪样,似是要哭了出来,“父王……父亲,孩儿对不住您,孩儿愿意悔过,痛改前非,快些将三妹嫁了出去也罢……孩儿,孩儿不想去安东都护府,不想当兵……呜呜……”
武攸宜眸中闪过一片浓重的失望,旋即苦笑一声,“崇望我儿,父亲但凡有法子,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下场?”
“父亲,去求梁王堂伯父,求定王堂叔父,再不成,去求姑祖母,就说,说咱们一支不居京城,去剑南道利州守祖坟也是好的”武崇望急声道。
武攸宜摇摇头,没有再言语,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起手在马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送了儿子最后一程。
马蹄北去,冷风送来阵阵嚎啕声,武攸宜的身子缓缓佝偻了下去,眼前一片昏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他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不掺和权势之争,鲜少行差踏错,官位也是节节高升,却不料,疏忽了教养儿女,临了临了,落得个人伦惨剧、家破人亡。
方才儿子的一席话,破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胆小怕事,毫无担当,求人靠人,没有志气,休说顶门立户,连立身存世都难说。
城门口一阵喧嚷,又有一彪人马自安喜门出来,鲜衣怒马,气势如虹,出城之后,前行十余丈,便踞坐马上,顿步不前,极有节制,两侧有大批身着吉服的銮仪使者,擎着各色旗幡,雁翅排开,很是威严肃穆。
武攸宜识得,这是天朝贵戚重臣迎接外藩使团的礼节。
他定睛看了看,为首一人,穿着雪白的皮毛大氅,里头是天蓝色的便装袍服,头戴紫金冠,面如冠玉,正是权策,权策身旁,一左一右,跟着两位紫袍大员,宗正寺卿赵祥,鸿胪寺卿邓怀玉。
“权侍郎,可否,借一步说话?”武攸宜手扶着膝盖,卯足了力气大声呼喊。
他这一声吼,让看押他的北衙禁军,还有权策随身的官差护卫一齐紧张了起来。
“贵人莫为难下官,送行之事已了,还请速速返回府邸,否则,休怪下官造次”禁军都尉拦在他身前,神情很是懊恼,他是北衙老人,军中普遍拥戴曾为北衙主官,南征北战,战无不胜的权策,在权策面前办差不利,无异于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大耳刮子,当下也顾不得武攸宜会不会东山再起,语出威胁。
武攸宜却犯了拧,兀自大声呼喊,“权侍郎,竟不念故交之情乎?”
禁军都尉满脸涨红,一招手,旁边的士兵眼冒凶光,撸起袖子,上前就要动粗。
“且慢”权策朗声一喝,禁军闻令,立时退到两边。
权策下了马,走到武攸宜面前,冲那禁军都尉道,“诸位同袍公务辛苦,且到门楼暖暖身子,稍后完璧归赵”
“是,大将军”众人齐齐领命,二话不说,掉头便走。
“武家世叔,有话请说”权策拱手抱拳,从容问道。
“贤侄素有重情重义之名,果非虚传”武攸宜顺杆儿上爬,还给权策戴了一顶高帽子,“安东都护府于贤侄手中兴盛,令族兄权泷统御有道,又新辟扶桑都督府,可称如日中天……”
武攸宜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权策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洗耳恭听,静等他的下文戏肉,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武攸宜索性一口道破,“……犬子无德无才,当不得大任,还要劳烦权都护看顾一二”
“且请安心,族兄当有分寸,断不会折辱了武家血脉”权策平静地道,权泷不会折辱,但是武崇望毕竟不是去享清福,当付出的代价,是难以避免的。
武攸宜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点头道,“多谢贤侄了”
踌躇了良久,武攸宜欲言又止好几次,没有说出口,但似乎也不甘心就此离去,纠结之中,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滑落。
权策叹息一声,到底不忍,开口道,“世叔,令嫒姻缘在天,非凡人可作主,武安县公福缘浅薄,不敢高攀,还请世叔宽宥”
权策话说得委婉,其中的暗示却是清晰明了,武攸宜身子一抖,自惭形秽,草草拱手,以袖掩面,狼狈而去。
权策仰起头,看了看昏黄的天空,不算计时,一帆风顺,为庇护子女,开始算计,算计一步,下跌一步,自己跌到谷底,子女也没有落得好下场,惯子如杀子,至理名言,想到此处,权策神色一凛,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待权衡长大一些,必要严加管束。
“呜呜呜……”
号角声层层响起,远处现出黑压压的人影,有白皮袍子的突厥人,也有狼狈不堪的大周兵马。
那是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献、后突厥大王子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