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辞大概明白了越歌因何难过,宫中女子的难过,大多都只会为一个人而已。
那可真是太无趣了。
但他只是低头,恭顺道:“王上一向宠爱娘娘的。”
“对啊,他一向偏宠于我,我说什么,他都说好,从不拒绝,不管我的要求多么混帐,多么荒唐,他都会答应的。”越歌说着低笑,像是满足的神色,但转瞬眼神又落寞:“可是他白天才将那些人送走,晚上又找了这些来。”
“卢辞,是不是你们男人,都喜欢美人环绕的感觉啊?”
“娘娘说笑,天下岂有美人能与娘娘绝色相提并论?”
“有啊,怎么没有了?那方觉浅不就生生将我哥哥的魂儿都勾走了吗?哼!”
“但王上心中,只有娘娘一人。”
“可是他身边有很多女人。”越歌负气道,“我不喜欢她们,我讨厌她们,以前我觉得她们在宫里挺好的,殷王就不会一天到晚待在我这儿烦我,我还可以多一点时间想我哥哥,但以前是以前,以前我不喜欢殷王,现在……”
卢辞默然不说话。
他已能隐约知道,越歌对殷王动了真心。
说来荒唐,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中竟隐隐生起酸涩之意。
“我今夜本来备了一壶好酒,还有几个小菜,想着等殷王过来了,我就拿出来同他一起赏月色,我宫中赏月是最好的,花也开好了,我觉得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但最后,他却在这里。”
越歌叹了声气,“卢辞,你说,我该不该上去找他,让他来陪我,而不是跟那些女人听曲起舞?”
她的样子看着,落寞极了。
那张颠倒众生,艳绝天下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卢辞明白,她是想去找殷王的,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殷王哄着她多一些,纵着她多一些,好像爱着她也多一些,从来都是殷王来找她,她鲜少去找殷王。
此刻若是让她去,岂不是要拉不下面子?
不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在乎了,便会计较谁多一些谁少一些,而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付出得少一些,得到得多一些的那个。
越歌也不例外。
按说,卢辞应该跟她说,去找殷王吧,去胡作非为吧,去闹得天翻地覆吧,自己好好当个奸臣,她好好做个奸妃,他帮着越歌作尽坏事,腐烂掉殷王的骨头,也腐蚀掉殷朝。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做的。
但大概是那晚的夜色实在太美,月色太迷人,卢辞站在那里,看着蜷缩坐在回廊上的越歌时,只想摸摸她的头发。
“娘娘,在下臣的故乡,人们喜欢在这样的满月夜里,折了纸船,点上一盏烛,放进河面上,顺流而下,寄许愿望,今日月色如此美好,我们来许愿吧?”卢辞笑着说。
越歌回头看他,在越歌的记忆里,卢辞很少说这样的话,他总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在他看来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有时候,他比殷王更加放纵自己的贪婪和yù_wàng。
月光下的卢辞笑容清和,面色宁静,眼底还映着月色。
“好啊。”越歌站起来,走到卢辞跟前,笑说,“那我就许愿……”
“愿望不能说出来的,说了就不灵了。”卢辞道。
“是吗?我偏要说,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许愿殷王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个,宫中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许愿我可以和他白头偕老,多子多福。卢辞,我想给殷王生个孩子。”
她歪着脑袋,好一副偏生要逞强的倔强娇憨模样。
那天卢辞陪着越歌折了好些灯船,星星点点浮在水面上,像是天下的星落下了凡间,取尽月光,摇摇晃晃,盏盏醉人。
后来,卢辞知道了,。
从未。
你看,愿望真的不能说出来的,说了就不灵了。
白头偕老,多子多福更是笑话。
知道殷王真面目后,卢辞处处多长了一个心眼,终于发现,越歌进宫之后的一个月里,连食了整整一个月的绝子药,都掺在饭菜里,旁人不得知,从此她不能再有身孕。
殷王不止不爱她,殷王甚至从来没想过要给越歌一个孩子。
是啊,她只是殷王的一块挡箭牌,一个用以蒙骗天下人的障眼法,一个等到一切水落石出时,送上断头台的祭品,殷王怎么可能会允许越歌有他的孩子?
得知此事后的卢辞大醉了一场。
你不能看清一个人脆弱的本质,看清了之后容易心生疼惜,涌出怜爱。
但看清了,怜爱了又能怎么样?
卢辞甚至无法将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没有人会在意越歌的死活,也不会在乎她的命运,小公子他们更不会放在心上。
不论是在谁的谋划中,越歌,都是必死之人。
殷王也好,小公子也罢,方姑娘也是,谁都好,谁也没准备放过她,只是看她怎么死而已。
这等小事,无足挂齿。
她生来,便是一首挽歌,唱尽天下色,世人敛声无,她是这天下头号疯魔人物,于极处,不疯魔,不成活,欲成活,失疯魔,不得活。
卢辞深切地感受到命运的强悍之处,凡人的渺小无奈,他的心底是翻江倒海的波澜,他的面上是恭顺谦卑的奸臣。
做个忠臣难,做个佞臣易,你只要舍得出卖你的灵魂和良心。
但做个披着佞臣的忠臣,便是难比登天,在你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