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言依旧坐在书案后冷然地淡淡望着他,以手支颐,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点着刚刚阖上的那卷书册,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显然并不欣赏他方才的调笑。
“是我失言,安远侯府若是金屋,那我才应当是那娇客,”她若是真恼火,怕是早就冷了脸甩袖而去,田安见她就这么看着自己,不禁好笑,只得主动开口讨饶,“还望褚大人切莫同小王一般见识。”
紧绷着的唇角终于微动了动,褚言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将案头的书册收成一摞,拢紧外裳执了灯盏便起身向外走。
田安无奈笑笑,脚步一转,紧随其后。
“怎这么晚了还不睡,也没见那几个小丫鬟在你身边,是在为大理司的事烦心,还是其他”
夜正值子时之末丑时之初,天边残月如钩,廊中凉风绕膝,檐上宫灯明灭飘摇,院中又是雾气淡淡,从身后看去,褚言散着发、披着宽袖外裳举了灯盏穿行其间,还真有几分缥缈无踪的高深味道。
“大理司那并没有要紧的事,有什么可烦心的。”
清冷的声音落入薄雾中很快便无迹可寻,田安望着她散落肩头的乌青发丝,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她也是穿着这样一身冷肃的衣裳,也是这般执了灯盏领着自己走在山中寒寺的长廊中,不过那时的她尚不是大理司少卿,不是什么安远侯,亦不是沉浮于宦海的“俗世客”。
耳边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不知是被囿于过往,还是不愿再
“只是最近家中客来频繁,有些吵罢了”
褚言说罢忽觉身边并没有他的脚步声,怔然之际向后看去,只见田安站自己身后数步远处,默默地望着自己,那一双近似穹灰色的眼睛被淡淡的雾气遮着,教人瞧不清他的神色,但这雾中
孑然独立的身影却令她也想起了一件昔年往事。
泷山寒寺,松枯长廊,也是这般隔着淡淡雨雾遥遥相望,可那时二人间却是剑拔弩张,远非现在这般平淡温馨。
她垂了眼帘,转身向后折返,数步后在他身前站定,难得主动去拉他的手。
“来。”
微凉的指尖轻轻勾着他的尾指,如此简单的一个字却令田安陡然从陈年旧梦中惊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翻腕转手与她十指相扣,笑问道“方才说到吵闹,我倒是听说束州褚武的两个女儿今年要入国子监”
“嗯,一对双生姐妹。褚茵性子直爽,怕是不适合入仕,倒是褚萤,其人颇深藏不露,想来应是个好苗子。”
“难得你对这些远亲如此上心,我倒是很想听听你对褚涛褚泮二人会作何评价。”
“我对褚涛并不了解,先前大姐在世时倒是曾说过他与褚文不同,为人很是刻板,不过行事严谨倒是难得救回了点褚家人的名声。至于褚泮”
“如何”
褚言略一沉吟,“华章藻蔚,非矇瞍所玩;英逸之才,非浅短所识。所以,我并不能评议她。”
田安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赞扬一个人,“可你还在赞她是英逸之才。”
“我非禽息,她亦非百里,难不成你还想要我去撞个柱子以死相证不成”
“不不不,这倒不必,”纵然是玩笑,田安还是急忙打断了她,“不过你既是提起了褚阅,那我倒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先前她院中的那些个丫鬟不是都被遣出去了么,你怀疑她们身后或有人指使,对褚阅不利,可事实远非如此。我收到消息,从褚阅逝世以来,这三四个月间除却几个在别家高就的,其余数人皆已身死。有的失足落河,有的误吃了毒果子,有的是在与同乡回老家的路上遇了山匪,从东厨的大师傅到在院中洒扫的小丫鬟,一个不少。”
褚言脚步一顿,神色凝重。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
“怕是如此。”
烛泪融化,一点点滴落在鎏金烛台的承盘上,眼瞧着就要随着她微微顿手的动作泄溢而出,田安忙侧身探臂将那烛台抢下来。
“芳魂已逝,即便你心有疑虑,那又能如何,褚阅横竖已是枯骨一具。”
“你曾对我说过,往事不可追,来事不可见,褚家如今终于算是尘埃落定,怎么自己却入了魔障。”
褚言自眼角淡淡扫了他几眼,终是阖了眼轻叹一声。
“罢了。”
田安并未再多说什么,只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七月廿八,一早,褚茵褚萤果然依着约好的时辰到了安远侯府,只是今日身后跟着的不是前几日的半大丫鬟,而是两个较为稳重的嬷嬷。褚阅早早便被褚娴拉着出了被窝,仔细揣好了韩振给的纸条,也是心中暗喜,就待到了陆离轩寻了那画像,见了元平帝好给自己做主。
只是不曾想车马出府时正碰见了方下朝准备回府换身衣服去大理司的褚言,她挑起帘子嘱咐了几句万事小心之类的话,两辆车马很快便错开了。
褚阅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方才她在挑起帘子的时候,隐隐约约瞧见她眼睛低下泛着乌青,言语间也很有些倦态,像是在隐隐忧愁着什么。褚阅想起昨夜见到那翟王大晚上翻墙头到逐月苑去,心中不禁又是咯噔一响,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着是不是那翟王做了些什么薄情的事惹得她不高兴了,如此一来二去,难得摆脱赵氏束缚、悠闲出游的一日,却又笼上了别的阴霾。
好在今日褚泮不在,听褚萤说她是回了国子监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