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行的大火已经熄灭了,但它的后续影响却刚刚拉开帷幕。
米尔顿写给伦敦的一封信这么形容:“这是一场全亚洲的灾难,不,这对全世界的经济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或许欧洲方面会认为米尔顿夸大其词了,但对东印度公司在中国区的领导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难关。
尽管火灾发生的时候,广州的秋交交易已经过半,但白鹅潭仓库尽毁,九大保商几乎都遭受了难以估量的重大损失。
如果一切环节认真办事,那些小保商当场就得破产——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的那部分货物毁于大火,甚至部分白银也在大火之中化为金水,按照和外国洋行的协议,无法交付的那部分货物他们必须作出加倍赔偿,同时面对上游供货商的货款催逼他们也将无以应对——要真的都按照合同办事,这些保商除了破产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了。
如果只有一家保商是这样的,那么东印度公司根本就不会客气,只要能向董事局交代,破掉一两家保商,回头自然会有其它保商——甚至是清政府新批准的新保商——来瓜分破产者的市场份额,对破产者的惩罚,也能对中国的商人造成威慑,让他们不敢轻易违约,明年生意照做。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场大火席卷的不是一家一户,而是整个十三行啊!
如果各方都要求按照先前签订的合同来办事,整个东亚的金融链条会全部崩坏。连锁效应之下,东印度公司也休想独善其身。如果任凭灾难的后续效应继续蔓延,就是欧洲方面因此而爆发一场经济危机也为可知。
“所以,”查理微笑着对米尔顿说:“米尔顿先生可以选择让明年变成一个糟糕的财政年,或者选择让未来十年全都变成糟糕的财政年。”
这个丑陋、卑贱的威尔士乡下人,以为穿上体面的服装、用上蹩脚的伦敦腔调,他就真的变成一个绅士了吗?
米尔顿一点也掩饰自己对眼前这个同胞的厌恶,不过他还是按下了内心的诸多不满,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尽量平和。
“查理!”米尔顿说:“你的言语和态度,让我相当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女皇的臣民。”
“我当然是女皇陛下恭顺的臣仆。”查理说:“不过我同时也接受了昊官的雇佣。按照我们大不列颠的法律,我在境外接受商业雇佣,似乎并不会妨碍我对女皇陛下的忠诚。”
“那如果你知道你带来的这份提议,对东印度公司意味着什么样的损失,对帝国的利益意味着什么样的损失,也许就不会继续认同自己的忠诚了。”
“我并不觉得这份提议会给大不列颠带来什么损失,相反,我觉得我这份提议是在拯救东印度公司。”查理说:“不但如此,对伟大的不列颠来说,甚至对整个欧洲来说,都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了。”
对于米尔顿的鄙夷的目光,查理看在眼里却不以为然,对方两三代人以前不也是海盗吗,你的祖先跟我有什么不同,不过先发达了而已,摆什么谱呢。
当然,他也不会说出来。
双方沉默了一下,米尔顿没打算吐露更多的事情,但查理不想让沉默持续太久。
“我想,对于我个人的忠诚问题,米尔顿先生应该没有很大的兴趣继续讨论下去,”查理说,“不如我们还是谈谈商业上的事情吧。”
随着查理的目光,米尔顿重新看向桌子上的那一堆的文件,顿时感到一阵头痛。
他讨厌北京那边的那些闭塞的、盲目的、不知道世界局势的官老爷们。
可他同样讨厌广州这边的这些见过世面、甚至通晓欧洲法律的中国商人!
前者太过傲慢,以至于无法合作,后者又太过精明,以至于无法控制!
为什么中国人就不能像印度人一样恭顺良善呢?
米尔顿翻开了那堆文件,迎面而来的第一页,就是吴承鉴充满友谊口吻的问候。问候过后,就是他对这场天灾的解决方案。
就算是米尔顿也不得不承认,这份方案写得条理清晰,针对明确,而且对方方面面的利益都顾及到了。其中一些提议,不是对欧洲的金融与国际形势有所了解的人,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白鹅潭的那场大火让各方面都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况当中。来自吴承鉴的这份解决方案,细节十分繁复,删繁就简地解释的话,主要有两条:第一是东印度公司放弃对各保商毁于大火的部分货物的赔偿追诉,第二是由东印度公司牵头或者作中介,让欧洲的银行借出两笔低息贷款,第一笔是借给有困难的保商用以度过难关,第二笔是用于十三行的灾后重建。
“这真是一个荒谬的提议!”米尔顿尽管是第二次看这份方案了,还是忍不住在桌子上捶了一拳:“我们各国商行在这场火灾中也是损失惨重,现在不但要求我们不追讨赔偿,还要我们继续借给中国人钱?这显然是对大不列颠利益的侵犯!”
“米尔顿先生,在这件事情上,昊官认为先不要再提中国、英国的分别了。”查理说:“昊官认为,在商言商,这件事件并不是中国的商人有意违约,这场从天而降的大火,是上帝给予人类的灾难,面对天灾,所有人的命运是捆在一起的,无分国别。”
“就算不分国别,我也不可能会答应这种明显会损害东印度公司利益的事情!”米尔顿几乎都要将文件拿起来扔到的查理的脸上了。
按照这份方案,吴承鉴不但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