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了,府上那来人是谁?”
他一愣:“什么来人?”看来他不愿说。
那头哗啦一声,众人被屋顶的积水冲下长梯,摔得七荤八素。
我问他:“那什么是梳弄啊?”
他肩头一僵,老脸骚红:“我一把老骨头,半个身子已经入土了,我不知道。”
骤雨将停,萤草渐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赤鹿却还是老样子,他照旧与自己对弈,一身青袍,一口清茶。
自黄袍人拜访后,已快满两个月了,我心中有些不安,怕他夜里真的摸来,把我打包送人。
这日天气清凉,万垛白云,我去赤鹿院中偷窥他,隔着厚厚的海棠却见院内亭下都空荡荡的,脑后传来一声咳嗽,一扭头看见赤鹿坐在我身后的高墙上,他手里捏着一枝野果,他摘下几颗果子丢到我脑门上。
“又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我想问问你,梳弄是什么?”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跳下墙头,往凉亭里走,“来,会玩棋吗?”
“不会,我除了打架好像什么也不会。”
石桌上摆着一副非黑即白的棋局,我一头雾水,他道:“我教你,同色五子齐线,则一方赢。”
“既然只要五颗棋子,准备一篓做什么?”
他笑道:“要定输赢,区区五个棋子是不够的,总要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
我心头一惊,猜他话中有话,终于没能忍住:“你要把我送人了?”
他笑了笑:“送谁?谁要一条咸鱼精?”
当日初到爻山,赤鹿就是这样唤我的,他的这一声唤起旧日光景,将我感动的热泪直淌。
他望着我,将神情收敛,抽出一张手绢递过来:“别哭,是我口不遮掩了。”
我接过一看,手绢上绣着百合,一角还挂着玉坠,八成是个姑娘送的,遂对着手帕挤出一汪鼻涕,丢回他面前。
他垂眉看着,单手托腮,只顾着笑:“我娘若还在,看见你这样对待她的宝贝手绢,一定打的你屁股开花。”
他笑得眉目弯弯的,自他转世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像过去一样,若他能一直开心下去,我愿意多挤出一泡鼻涕。
我与他待了一整个午后,茶也洗的淡而无味了,老头期间来换茶,看见我在,又看看赤鹿,忽的又鬓角绯红,气呼呼捏着茶壶走了。
赤鹿望着棋盘,很快落下一颗白子:“你近来惹老孙头了?”
“没有,他很久没理我了,最近一回,还是我向他讨教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棋局到了关键时刻,我举棋不定,下不了手,“还是关于梳弄的。”
他笑意漫上眉梢:“你四处询问,真的这么想知道?”
“恩,他们越不说,我越要知道。”
他想了想,认真道:“梳弄……便是陪男人睡觉的姑娘。”
那不是娘子吗?
“那你那日告诉那人我是谁的梳弄了?”
“我的。”
白子变得好滑,从我指尖直直掉入棋盘,棋局乱了。
他不紧不慢的解释:“那不过是我对他说的搪塞之言,请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我愿意的。”
他的黑子大概也滑了,啪嗒一声也掉进了棋局,他默声将黑白二子重新归位,这才举目一笑:“你我都还没赢,继续吧。”他垂眉不看我的模样真是透着一股执拗的可爱。
最后几日的平淡,随着一匹携谕旨前来的快马夏然而止。
一个半男半女之人手托一块黄锦缎,他说,卫题潇赠予大白鹅公主的古籍里有造反辞藻,帝王一怒,将他贬出梅城,继续南下。
我不懂造反辞藻是什么,但举家迁移,必定是因为黄袍人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赤鹿到底是赤鹿,面不改色,泰然自若道:“那就走吧。”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被贬途中绕过一面碧湖,赤鹿遥看湖岸纷纷落叶,脱口道:“秋令到了。”
怕是他伤春悲秋,老头接口:“秋天到了,冬天就到了,冬天到了,春天就……”
赤鹿说:“谈什么春天,就说秋天,是食蟹的好时候,聊城的蟹远赴盛名,到了地方我请你们吃个够。”
一句话把大家说高兴了,再也没人伤春悲秋了。
可是到了聊城,大家也没能立刻吃上螃蟹。赤鹿贬到此地只暂任一个小官,甚至没有宅邸。
刺史看我们乌秧秧一帮人蹲在街头墙根下抓耳挠腮,很是影响市面,就将自家的老宅子让了出来。那是一间破瓦房,住进了十几人,想挪一步要先吼一声才奏效。
秋夜似水,凉风沁心,赤鹿带着我们浩浩荡荡去了一间酒馆,要了堆砌成小山的肥蟹,十几坛烈酒,老头蹙着眉头为银子发愁。
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不得意就要纵欢。
这一夜笙箫歌酒,东方倒下西方立,西方醉倒东方醒,这么来回几趟酒,人顾盼景朦胧,又放肆还刺激。
月华落在桌上酒杯中,赤鹿吟诗对月,大家都望着外面的月亮,但我只看着他。
酒尽茶干,盘中只余最后一只膏蟹,赤鹿举起筷子将老头抓蟹的手一敲,把盘子推到我面前。
我千恩万谢的推了回去。
他突然道:“聊城盛产秋蟹,你从头至尾都不肯碰一下,是瞧不起吗?”
我愣了一下,“不是。”
他脸色骤变,眼神阴桀,“那就是瞧不起我?”这翻脸之速度,何愁不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