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师爷颤手抱着嚎啕大哭的团子,鼻下两撇八字须上下抖了抖,迈了步子想将拾宝不昧的卞老三追回来,想起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立时又退了回去。
他怀里小团子正稀里哗啦冒着泪水,鼻涕眼泪污了一脸,见卞老三果真头也不回离了去,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惊泣鬼神,上气不接下气。
团子的哭声响彻天地,卞老三快步出了府衙,只恨不能给自己双耳加上一层屏障。
脑海里还冒出一个絮絮叨叨的小人儿,反反复复念着清心咒语,提醒她看开一切。
总而言之,她听不见。
兄弟有难八方支援,前些日子李山在卞城玉坊挨了人脸色,昨夜卞老三便与罗定他们二人约好,今日午时在玉坊碰面,还须得去将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可先前团子攀了她的脖颈,他那双手沾了吃食,脏兮兮油腻腻,还飘散着一股子浓郁的豉油酱汁鸡腿味。
方才卞老三迟钝未曾察觉,此刻出了府衙,倒浑身难受得很,心里也不像她以为的那般轻松自在。
她顿时没了去玉坊的兴致,索性转了方向,掉头回府。
想来,那团子的情绪,实在是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昨日亲爹走了也未见他掉泪珠子,方才他那副凄凄惨惨戚戚哭泣的模样,倒跟死了爹一样壮烈。
细想这一两日,她老卞家好吃好喝伺候着那小胖团子,也没有哪处亏待了他。
怎么想,他都不该是方才那副凄惨模样。
卞老三三步并作一步急急离了那府衙门口,秀眉却反倒愈凝愈紧,心中愈发憋闷烦躁。
她方才火气上脑,对那团子是有些凶了。
小胖子哭唧唧的模样又清晰映在卞老三脑海里,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下一刻,她已经不自知调转了方向,往府衙那边抬起了腿。
然玉足堪堪迈出还未落下,她又瞬间彻悟,急急将步子收回,纤手懊恼地握紧,用力锤了锤自己的榆木脑袋,嗔怪自己立场不定。
那团子亲爹都甩了他走人,她又何必要委屈自己替旁的人养儿子。
小团子无辜,她叫人上门骗了感情岂不更是无辜。
颓丧散了肩,卞老三鼓着腮帮撅着下唇,遥遥望了望府衙的方向,半响才又掉了头,恹恹地走了。
到了卞府大门口,却见管家孙叔指使着府里的家丁丫鬟,正将马车上一大箱一大箱的物件往府里运。
见了卞老三,他急急恭敬跑上来,笑道:“今儿天气晴了,小姐怎得反倒这么早便回来了?”
卞老三心情郁结,恹恹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可那些抱着小件的洒扫丫鬟们见了她,却是不约而同地凑了上来,望着她,个个目光里都是喜气,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小姐成婚的日子可是定下来了?”
“小姐快与咱说一说,您与咱们姑爷是何时认识的?”
“奴婢见那小公子着实可人得紧,小姐如今真是福到运到。”
“小姐小姐,绿儿听说生娃娃可痛了,小姐当年又是如何生下的小公子呀?”
往日卞老三在府里便爱与这些个洒扫丫鬟唠嗑胡侃,听她们啧啧称赞不停,总能让她觉着自己才高八斗见多识广是条好汉。
如今丫鬟们吵吵嚷嚷的主角换了自己,卞老三只觉着头昏眼花,急急打断道:“你们这是在做甚?”
孙管家见她情绪有些不寻常,急忙屏退了那些个不懂事的丫鬟,正经回道:“老爷昨日亲自为小小少爷置办了些物什,今日店家们陆陆续续运了来,老奴与下人们正忙活着将东西搬到小少爷屋里。”
“这大红箱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有锦绣庄的绫罗绸缎,有做好的鞋履衣裳,还有些床褥毡毯和玩器字画,余的便是些日常用具,老爷觅得亲孙,自是要将这世间最好的都送给小小少爷。”
听了这话,卞老三左右眼皮皆不安分地跳了几跳。
那狐狸又是对她爹下了什么mí_hún_yào,卞老爹竟连这便宜姥爷也当得这么用心。
望一眼府门前整齐排列的三辆马车,卞老三仔细数了数,竟足足二十大箱,想到这些年卞铧又是如何对待的自己,她心中只余酸楚,问道:“怎得这么多?”
自她及笄之后,卞铧对她,简直像只根毛不拔的瓷公鸡,抠抠唆唆,为了防着她胡作非为,一日也只给她十两白银。
若不是她机灵懂得上赌坊去挣金子银子,就她爹这副抠唆样儿,她兴许早就要在卞城街头饿成人干。
幸得将那争宠的团子送走了,卞老三垂了眼睑暗想,又听孙管家回话道:“早些时辰已来了几马车东西,这些搬完,许还要再搬两次。老爷待小姐的亲骨肉,也像待小姐这样好呢。”
呸!
那小胖子又算个狗屁,她才是她爹亲生的好么!
卞老三兀自在心中骂娘,便见金银珠宝碎步跑着从府里出来,到她面前,矮身行了礼。
“回西苑备热水去,老娘要沐浴。”
她心中憋着气,指使完金银珠宝,便昂首阔步入了卞府,一边走着,一边嘀嘀咕咕咒骂着,半途路过那堆在地上的大红檀木箱子,还不解气地恶狠狠抬脚踹了一遭。
这一脚足足用了十成力气。
然而,并不能让她如何舒爽畅快。
反而脚痛得她冷汗涔涔,眼里噙了泪花儿,脚掌分明疼得软了无力了,还得端着身份,不能瘸得明显了。
“小姐,老爷现下正在前堂待客,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