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悠忽然偏头,像听到什么很天真的话,嘴角略微提起,“我不需要休息,或者说,无法休息。”
丸子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你不能睡觉吗?”
“已经不能了。”或许是夜色衬托所致,悠的语气明明很平淡寻常,在丸子听来,却显得有点阴森,令她几乎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才好,只觉得心里发虚,背后凉飕飕的。
原来死了的人不能睡觉,那应该,也不能吃东西吧。她对悠说饿了,还让她给自己准备食物,会不会有点残忍?
正这样暗暗自责着的时候,小丸子的目光无意间下移,看到了脚边的球球。
这孩子一直保持着乖乖蹲坐的姿势,口水流了一地,眼睛晶亮的像天上的星星,满目直白的渴求。
小丸子瞅瞅桌上还剩下小半碗的牛奶,揪了块列巴按进奶里,吸饱汁提起来,拈到球球鼻前轻晃,“想不想吃?”
球球抖抖鼻子咧开嘴,两腿从身下抽出,向后一蹬,提臀甩尾,急不可耐地蜷着前肢原地踏步,口水像雨后的瀑布一样,奔腾不息飞流直下。
于是,丸子把捏着列巴的手向下倾放到方便球球叼食的高度,比眨眼还短暂的功夫,她只感到指尖一凉,列巴就没了。
球球扬起脑袋,一边用力咂嘴一边加大甩尾的马达,冲丸子轻吠两声。
就这样,丸子连着喂了它一个拳头大的黑列巴,把小半碗牛奶蘸得只剩底,球球还好像总也吃不够似的,绕着她所在的椅子打转,卖力乞食。
小丸子的心思却不在它身上,她疑惑的看看悠,忍不住发问,“为什么球球可以吃东西,它不是也……”
悠半阖着眼皮,慢慢地说:“我们最开始也可以。”
这句话仿佛展开一段故事的引言,悠的话像温凉的水,从下方源源不断的冒出,将她淹没。
刚死去的人,几乎和活着的人没有区别,能吃东西,也能睡觉,还有所谓的‘呼吸’。
怕黑的人仍旧怕黑,哪怕自己已经成为恐惧的源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生与死的界限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属于生者的yù_wàng逐步消失,不再想吃东西,不再想睡觉,不再作出过家家般吸气吐气的动作,因为毫无意义。
看到美丽的东西不再觉得它美丽,黑夜和白天变得没有区别,颜色和声音就只是颜色和声音而已。
死者,最终对生者拥有的一切失去兴趣。
绝大多数人早在这个时刻来临前就已经得到解脱。
他们却是例外。
亲手所致,自我选择的例外。
不等悠将话讲完,丸子抑制着心中似要窒息的不安,轻轻问她:“在甲板上看到的夕阳,那么大那么漂亮的天空,你们也不觉得美吗?”
“至少,和你的感受不一样。”
“……那,你也不喜欢田矢先生了?”说出这句话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仿佛带着哭音,发自内心的恐惧或将听到肯定的答复,尽管那根本与她无关。
但这次,白鸟悠却放柔目光,轻轻摇头,“对活人来说,感情通常脆弱善变,对死者来说却恰恰相反,是保质期最久的东西。”
悠仰起脸,注视着当空朦胧的残月,一眼未眨,忽而站起身,续着先前的话,道出今晚最末的发言,“这也是我和他,维系存在的理由。”
望着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向舱内返身的背影,小丸子攥紧十指,郁积在心头的感觉糅合了好几种复杂的情绪,在震颤中膨胀沸腾,喷薄而出,全然脱离控制,“白鸟空呢?对你们来说,白鸟空算什么?——”
没有回话,空气安静的像被封口袋套住,连风浪声都远去了。
良久的沉默间,她得到了一个微笑。
悠转过身,船舱大门上悬挂的摇曳灯火掩映在那张白皙的面容上,笑靥温柔绽放,像盏舒瓣的花。
和白天看到的一模一样,美好到不可思议。
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小丸子不懂。
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如果是白鸟空,她一定同样无法理解。
几乎从未对她笑过的母亲,在死后仍怀揣着保有温度的感情,从最后一刻延至迄今,始终不曾留有多容一人的余地。
线早就断了。
或许从来就,不曾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