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想哭,在脑海里推演了无数次的浪漫邂逅,居然变成这个样子。
不是在十字路口,不是在商城,不是在沙滩,也不是在一整面落地窗的咖啡馆,而是在厕所,焚化车间边上的厕所。
他还光着屁股,擦都没擦。
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不对,是人是鬼都不清楚。
自己的第一次硬币邂逅就没了。
那只手又消失了,脚转了一下,又用生硬拖沓的节奏走出去,嗒、嗒、嗒……
隔间里响起悉索的声音,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陆文走出来,蹲地上把剩下的硬币都拣起来,对刚才那人的行为很不满意。
你倒是把剩下的硬币都推回来啊!只推一个算什么?
走出厕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山里天黑得快,花坛那棵树投下一大片的阴影,把陆文罩在里面,几乎与树融为一体。
陆文打算再把7号炉铲干净就收工,剩下的活明天干半天就差不多了。
他正要走,老李来了。
他要叫老李,说你总算良心发现,过来帮我了。
陆文又没叫出口。
因为老李背着一具尸体。
老李是个焚化工,搬尸体很正常,但背尸体就相当不正常。
尤其是现在这个点,快晚上了,谁会火化尸体?而且就他一个人?
老李背着尸体很是吃力,低着头走路,陆文站在树后,老李完全没发现,进了焚化间。
陆文站在树的阴影里,发了一会儿的呆。
他想起以前刚进单位时,老李一边烧炉子,一边跟他说过的故事。
那时的老李还不老,常拿着钢签捅炉灰,说女人的事。
有天晚上,老李把脚翘起来,烤着火,对陆文说:“你们呀,真是碰上了好时候。”
“是是是,好时候。”陆文快听吐了。
“十几年前,哪有现在这么方便,尸车一推,进电梯,再一推,直接到焚化炉,按钮一按,滑进炉子里。什么力都不用出。你知道以前我们怎么做吗?”老李脚被炉火一烘,一股比尸臭更臭的脚臭味漫出。
陆文只求他快点讲,听听故事转移注意力。
“全靠背的。小陆,你背过尸体没?”老李躺在椅子里,要不是嘴在动,整个人瘫得也像个尸体。
陆文摇头,他只抬过,而且是和同事一起,一二三起,移到尸柜里,或是停尸床上,不怎么费力。
“唉,尸体最难背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头,是头。身子扛住了,弯着腰,双手抱紧就好,可那脖子不吃力,头东倒西歪的,带着身子往外斜,明明一百斤重的肉,硬是平空多出十斤来,还倒处晃,没个重心。”老李说起来头头是道,看来没少背过。
“那要怎么背才好?”陆文对着炉火烘手,看着炉腔内黑漆漆的一团随意接了一句,他没兴趣知道,只是想让老李继续讲下去。
“很简单,让它的脸贴着你的脸,下巴枕在你肩窝里,你再斜过来一点,这样走路。”老李躺着做了个左脚短,右脚长,头歪向一边的动作,像是瘸了一样。
陆文打了个寒颤,“脸贴脸?”
“对啊。就好像背小情人似的,手托着她的屁股蛋子,脸贴着脸。那滋味——”老李这个万年单身汉又开始想女人了。
“以后你也会背一次的,我要跟你说个禁忌,绝对禁忌。”老李突然压低声音。
“什么?”陆文明知老李吊胃口,可还是忍不住问。
“有的时候它们会跟你说话,你千万不要回话。”
“要是——要是说了呢?”陆文捏出一手心的汗。
“谁知道。下次你试试不就行了?”老李冲他眨眼,那目光像是尸灰里闷的火星。
陆文停止回忆,从树的阴影中移出,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轻轻的往焚化间走去。
焚化间的门开着,里面传来推车哗拉拉的滑轨声,刺耳的像是有人用指甲抓焚化炉的内墙,吱吱地叫。
陆文贴着墙,和黑暗融成一体,滑到一处角落,看老李把尸体放到7号炉的推车上,再把推车送进炉里,只推了一半,留出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虽然隔得远,陆文还是认出了那具尸体,是4号,那个出车祸的老头。
老头的伤主要在腿上,但头上也有几道大伤口,交错地画叉,缝合后还留下几道红印,像是西瓜熟透了爆出的红瓤黑子。
老李这是要干吗?真要私自火化尸体?图什么?
陆文看得都快忘了呼吸,他觉得自己似乎错怪圆圆了。也许乱给尸体化妆的不是圆圆,而是老李。
老李双手撑在炉壁上,看4号的脸,看了很久,陆文差点以为他就要吻上去,也许是烧炉烧久了,终于变态了吧。
老李没吻,他挪了4号一下,把推车上的钢签抽出来,放在地上,又把边上的镜子拿过来,倚在炉壁上,掏出几把笔来。
看一眼4号的脸,就对着镜子往自己脸上画,一道接着一道,红印像血一样画在老李脸上。
他画得那么认真,就像小含画纸人一样。
老李是要把自己画成4号,跳进炉里自焚吗?
那原来的4号吗?
还是说背尸体的时候,老李跟4号搭了话,被4号的魂占了身子?
陆文身子发寒,明明贴着墙,却总像空了一截,背后有什么东西似,想回头,又怕一回头,那东西也跟着你转,绕到你背后,贴着你的脖子吹冷气。
他慢慢往外移,别管那东西是老李还是还魂的4号,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