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的桌子上,此时多了一个暗红色的盒子,面前已经摆上了一些简单的祭品,燃烧着香烛,地板上多了一个火盆,芸姐正抱着小李诺,和傻子王兴跪着往里面烧纸。
只剩一只手,满身风尘满脸风霜的罗文信蹲在门廊下抽闷烟,见我走近,站起来看着我,眼神复杂,相视无言。
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我抬脚走进门里,来到芸姐身后,怔怔地望着桌子上那个盒子,脑子完全一片空白。
许久过后,才终于从眼前一幕中,稍微回过些许神来,噗通一声扶着桌腿双膝跪下,浑身颤抖,哽咽无声,痛苦不已。
老头子……死了。
离开的时候好手好脚,能说能笑,然而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让我见到。
“对不起,小念,是叔的错,怪我没能陪伴好你师父,没能让他和我一起好好活着回来。”
老头子是十天前的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左右去世的,走得并不算安详,但也还算安详。此前已经在江西一个县城住了两天,由于老头子不想看到我太伤心,就没有让罗文信联系我。
所以整体来说,老头子是在医院去世的,并非荒郊野岭无人地,死了都没人知道。
而在永远闭上眼睛之前,老头子甚至还有交代罗文信,不用急着通知我,也用不着想办法把他尸体拉回省城来,就在当地火化,随便找块坟地安葬后,再将他的遗物和去世的消息带回来交给我就行。但在当地将老头子遗体火化后,罗文信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能完全按照他交代的遗言来,于是背上骨灰盒和遗物,长途跋涉千里,终于赶在年三十前回到了省城,其中一多半的路都是步行。
他本来想全程步行,陪老头子走最后一段,也是两人相交那么久以来最长的一段路,以此纪念两人这份纠葛了太多东西的友情,奈何自己年龄已经偏大了,脚力不够,光靠步行,根本无法在八天时间里走回省城,因此只能在一些地方选择了搭车,最终在新闻联播结束,焦点访谈刚刚开始的时候进了家门。
噩耗来得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让人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心理准备!
我不是没有想过老头子有一天会离世,虽然他身子骨还很硬朗,除了偶尔会感冒,胃也不大好以外,身体几乎没有什么小毛病,别说能走能跳行动自如,真到必要的时候,短时间爆发起来我都不见得能跟得上他的节奏,但无论怎么说,毕竟都已经这把年纪了,真要有点什么闪失或者变故,身体垮下来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我不是没有想过,老头子会有一天真正变老,老到吃也吃不动走也走不动。寻常老人都可能会因为一场感冒发烧,身体彻底垮下来无法再恢复,更何况是注定不会像寻常老人那样闲下来的老头子,所以一直都有,他会在某次出行归来后,再也走不动,衣食坐卧都需要人来照顾,或者某天突然收到,他伤倒病倒在某个地方,需要紧急赶过去照顾,再接回来的心理准备。
而以老头子的性子,假使真到了那一天,很大可能上,也不会再让自己活在世上太久,所以相应的,我也知道一旦那一天到来,我很可能会尽不了多久的孝,报不了多少恩,因为无法留住他太久。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以上事情全部没有发生。
别说报恩尽孝,就连师父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我都没能见到,不仅弥留之际,我这个唯一的弟子没能陪伴在身边听候吩咐,更是连他辞世的时候都完全不知道,直到骨灰盒进了家门,才收到这个无法承受的噩耗。
哀哉!痛哉!
在我满脑子空白的同时,老爸老妈爷爷他们,也在老家里收到了我师父已经辞世,骨灰盒刚刚回家的噩耗,连夜驱车从老家赶了过来,一同到来的还有满爷和几个本家长辈,老村长和支书,潘昌宏和潘光海。看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再回想着老头子生前在老家那大半年,给人们留下的种种印象,无不喟然长叹,满心惋惜。
老头子对我一家有大恩,对我有再生培育之大恩,但是从现在起,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任何一丝一毫的报答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从现在起,我再也没有了师父。那个生性略微怪癖,内心激烈了一辈子,却对世界始终很温和,对我严厉的时候能让我从骨子里感到害怕,慈祥的时候也比任何人都显得慈祥的老头子,再也不可能对我吹胡子翻白眼了,以后想要再见师父,就只能在午夜梦回里。
整整三天时间,我都没能真正从师父离世这个事实中缓过来,知道这三天里先后来了许多人,也和其中一些说了不少的话,但是却不知道究竟都来了些什么人,自己又都说了些什么话。整个人就像是半梦半醒之间一样,绝大多情况下都只有机械而茫然的本能,记得自己在不知道是谁的引导下做了很多,却不记得具体做了什么。
在这么大的事情面前,寻找小媳妇下落的事情,自然只能暂时完全放下了。我只依稀记得,好像有给她的微信发过消息,把老头子已经不在人世的事情告诉了她,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够回来,不要再继续藏下去了,芸姐也好几次给她发过类似的消息,而且好像还发了火,对着手机说什么要懂得适可而止,那个姓陶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李念做梦都想你回家,一大家人都在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