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这一年的春天,京师又如往年春天一样,干旱少雨。

每到三四月间,祈雨便成了朝廷的大事。

乾隆爷除亲自雩祭行礼之外,又亲赴觉山寺、龙神祠祈雨。可是乾隆爷终究年事已高,便将更多的祭神之礼都交给了十五阿哥去办。

祭关帝爷、祭黑龙潭、祭孔、祭祀风神庙……十五阿哥在这个春天里马不停蹄,香火绕身。

只是今年的雨水却是迟迟都不肯下;而在外,乾隆爷所盼望的福康安带兵靖边的捷报,也迟迟未来。

两重的心焦,令八十二岁的乾隆爷颇有些疲惫。

这日前朝又传来消息,说有御史弹劾领班军机大臣阿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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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十五阿哥不在家,这消息传来,廿廿自要小心问清楚。

“回主子,”四喜眼明耳活,便是回话的时候儿,一双眼珠子都如同滚在油上的黑豆子,叽里咕噜地乱转,“……因京师久不下透雨,皇上心急如焚,这便未免担心是上天有所怪罪。”

“御史上疏,请求将今年刑部议决之犯,暂停行刑,以求上天庇佑。皇上准了,已是下旨颁行。可是在皇上斋戒祈雨期间,刑部还照样将刑部处决犯人的奏本呈进……军机大臣们,竟然没一个人提醒拦着……”

“故此有人弹劾阿桂大人,说他是领班军机大臣,却获罪上天,有碍皇上祭天祈雨的诚心……”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声,“以天为由,果然是个好借口。”

“阿桂大人军功卓着,况此时又是西边用兵之时,便是有人以上天为口实弹劾,想来也不会有大碍。”

即便如此,廿廿却也是眯了眯眼,“可是即便阿桂大人不会获罪,可是他年老迷糊的事,却会被凸显出来。此时朝廷正在用兵之际,又上天不肯降雨,军机处领班大臣是这样一位老臣,的确会让人觉着耽误事儿。”

说到这儿廿廿都不由得深深倒吸口气,“……那设计之人,不是想要阿桂大人的命,是想要阿桂大人这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

廿廿说到的是前朝大事,更是军机处里的关节,周氏和星楣便听得有些发愣,插不上话。

星桂便是能附和两句,却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四喜也是。终究是小太监,便是眼明耳活,可是若想让他来一起参详这样的事,的确是难为了他去。

廿廿轻轻阖上眼。

这一刻,在这阿哥爷的所儿里,她觉着好孤单。

——这孤单,在她为了自保而在一众女人中争斗的时候儿,未曾有过。

——这孤单,她并非是为了自己。可是后院的这些女人里,她究竟能与谁讲说这些去?

她想到了刘佳氏,可是刘佳氏终究是这阿哥所内院里多年二门不出的侍妾……便是颇为细致缜密,然则眼界却被这后院给封锁住了。

廿廿的心头,不由得浮起一个人的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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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廿廿便到点额房中,请求召集全家女眷为祈雨抄经。

“皇上和阿哥爷都在为此苦恼,天下苍生更是仰首期盼。咱们当女人的,虽说不便出门拈香分忧,但是好歹也能在家里尽一份心意。不知嫡福晋意下如何?”

点额含笑点头,“侧福晋想的就是周全。”

点额亲自吩咐下去,叫各房都事先熏香沐浴,隔日开始正式抄经。

得了这个方便,廿廿终于走进了王佳氏的屋子。

作为整个后院里地位最低微的侍妾,王佳氏住在后罩房里。原本刘佳氏、侯佳氏等人也在后罩房里住过,故此采光好的都没轮到王佳氏。

本是春天里,可是王佳氏的屋子一进来便是阴沉沉的。

王佳氏看廿廿来,态度上依旧是淡淡的,“奴才已经得了嫡福晋的吩咐,已然熏香沐浴罢,但凭侧福晋吩咐。”

廿廿将选好的经书,隔好了卷本,分派给她去。

说完了这些,廿廿并不急着走,抬眸望着王佳氏,“……从热河回来,我与姐姐倒又有小一年了未曾好好说过话儿。”

王佳氏淡淡垂眸,“奴才不懂说话,倒怕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侧福晋去。”

廿廿轻哼一声,“姐姐还是如此疏离。也罢,那我也只好只管再摆一摆侧福晋的架子——我有话问你,我问你什么,你便怎么答就是了。”

若这样保持距离的方式,能让王佳氏觉着自在,那廿廿自己倒也无妨。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王佳氏更在乎的还是侯佳氏,那她也不勉强。

王佳氏显然悄然松了口气,行礼道,“侧福晋请问就是。”

廿廿便将有人弹劾阿桂的事说了。

“……王格格,我便问你,此事你怎么看?”

王佳氏显然一震,忙避嫌道,“这样的前朝大事,又是军机处的事,奴才如何得知?既不得知,奴才便不敢置喙。”

廿廿摇头,“读书人为何读书?说是‘学程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图的是功名;可我觉着这样说,狭隘了。”

“读书人念书,又何尝不是为了学成经天纬地之能,造福百姓苍生去?故此这天下的事,读书人便该了解。古来圣贤书,哪个不是教读书人治国理家的?所以就算外人不知道的朝堂之事,读书人却必须该明白。”

“而你阿玛本就是文举人,举人乃是科举功名——有了功名的人,学了这些年的圣贤书,有了经天纬地之才……可是此时你却对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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