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袁老爷子相比,平日里的马老爷子更加老神在在,戚尧总觉得自己就是再活几十年,也未必能到达那样的境界。
此时此刻,更是如此。
意味不明指向不明的笑眼,一两句万分确定极尽表扬的话,一下子让她不可抑制地紧张了起来。
隔了很久,马老爷子的眼神突然就发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
戚尧一直看着,却无论如何形容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
就好像是他明明看着你,却又不像是完全在看你,而是视线穿过了你的身体,不知看向了你的内心,还是某个不知名的空间、虚无缥缈的地方。
然后,忽而又是一句掷地有声:
“愿意拜我为师吗?”
如雷在顶,戚尧一下子彻底定在了原地。
一旁满脸都透着懵圈的潘雅欣直接结巴了:
“拜拜你不!拜您为师?!”
马老爷子好笑地扭头看她,点头重复了一遍:
“对呀,拜我为师!”
“是尧尧还是”
马老爷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稍向前探了探身子,脸上的神情更加精彩:
“怎么?你想拜我为师?”
潘雅欣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经意又闯了乌龙,赶忙连连摆手,嘴里“不”字连成了线。
想想又觉得实在无礼,明明是想表达自己哪有那个资格,表现得却像是嫌弃惨了眼前的老人。
毕竟,她很久前就听过戚尧的猜测,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的老人,原本也是梨园内一位风华绝代的人物
然后就在某个想要强行解释的时刻,被马老爷子扬声出口的一句话噎了回去:
“是啊!拜我为师!你们两个,愿意吗?”
我的天!潘雅欣彻底惊了,她要是没听错的话,马老爷子说得是,她们两个?
又惊又喜又莫名害怕,想要用力拽拽戚尧的衣角,确认一下眼前这情景是不是现实的时候,却对上了戚尧那张狐疑脸。
戚尧感受到了脸庞的目光,却是没有反应,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视线依旧牢牢锁在马老爷子的身上。
半晌,她轻声问出一句:“您为什么?”
没办法,她实在想不明白。
事情到了今天,她已经非常确定眼前这位老人就是多年前突然在圈内失踪的马派前辈。
按照马老的辈分,显然该是她们的师爷,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去做。
毕竟,传统行虽日薄西山多年,可规矩少有被人为破坏。
但凡曾有过拜师经历的人都该知道这点,跨辈分如跨泰山,乱了辈分可就是乱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马老爷子笑眯眯扭回头,视线落在戚尧神情复杂的脸上时,嘴角更添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如果他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戚尧的表现是雀跃狂喜,恨不得立马跪下行礼,那倒是他看错了她,没有看出她攀附强枝一飞冲天的野心,也没有看透她为了自身的利益会毫不留情的去毁掉老规矩的本质。
可是就在刚刚,当他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戚尧明显犹豫了,也明显更加狐疑退却了。
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老传统老规矩老辈分在她心里重达千斤,是时时刻刻警示她也是激励她鞭策她的力量。
她是真的时时怀念,也是真的在意曾和她以前师父的一段师徒缘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这一点,一直都在戚尧心底,从未变过。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倒是让马老爷子更加深了想要收戚尧为徒的意愿。
能对远逝已久的人多年怀念的姑娘,想必有一天他驾鹤西归,戚尧也一定会把他时时装在心底、作为鞭策。
能有多一个的人一直记得他,这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活着的方式?
马老爷子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尽可能不让戚尧看清。
“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在我要收你时问为什么的孩子!”马老爷子笑笑,缓慢地站起身。
戚尧条件反射般快步过去想要扶住老爷子,却被他抬手拒绝。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问题,站直身子后微驼起背,背着手冲着戚尧笑,又扭头冲潘雅欣笑笑,重新看回戚尧的眼睛。
“我这一生收了不少徒弟,也算是桃李天下,后来他们成角儿的成角儿,改行的改行,如今都不在我身边。
你们命苦,师父走得早,没人替你们撑腰,未来的路不见得有多太平。
有了师父就是有了枝,有了门别就是有了根,以后无论你们走到哪里,但凡传统行的人没有死绝,就总会有你们一口饭吃!”
戚尧狠狠一愣,随即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是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老爷子给出的原因竟然会是这样,这样的无所求,而只为她们着想
可是戚尧努力收起心神,吐出一口气。可是她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有了门派枝庭,传统行没死,老规矩就不能死,转头他枝,师父泉下有知真的能够安心吗?
“老爷子,我”
马老抬手打断她的话,继续道:
“当然了,这只是第一个原因,而不是唯一的原因!
第二,你是个有胸怀识大体的姑娘,我知道你心底的诉求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很多年前,我也曾有过完全相同的一个梦,论这一点,没有太多人能做到通透,我们两个其实很像。”
最后这句话,老爷子的声音低下了几度,明显给出了充分的留白。
戚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