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午后,在秋日独有的清凉日色下,程楚翘驾驶着汽车来到了绿杨小区。她那套老房子的基本装修已经完成了,陶君朴打电话叫她过来看看装修成果。
楼前的那棵梧桐树下,陶君朴正独自一人安静地伫立着。秋风阵阵拂过,摇落树梢一片片泛黄的树叶,他微仰着头,眼神追着风中飞舞的叶子,眉宇间浮起一丝清浅的慨叹。春去秋来中,树叶一季一季的绿,又一季一季的黄,黄黄绿绿间,岁月流逝,朝代更迭,不觉浮生已过千山路。
一停好车,程楚翘就迫不及待地从驾驶座跳出来,笑吟吟地奔向陶君朴:“君朴,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这棵树,它是不是你的故交哇?”
颇有感情地一声叹息后,陶君朴点头说:“是的,告诉你吧,这棵树还是当年我亲手种的呢。”
程楚翘讶异地睁大眼睛问:“什么?它是你种的?这棵树据说树龄都快一百年了。你一百年前种的它,那是身为周为鹤曾祖父的时代吗?不对呀,那个时候他曾祖父都还没有出生呢,你那时是谁呀?”
目光缓缓扫过身边环立的一栋栋现代化建筑的楼房时,陶君朴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百年之前,这一带镬耳高墙、大屋骑楼的传统民居群落。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你知道吗?百年以前,这一带不叫绿杨小区,叫作绿杨里。绿杨里最有名望的一户乡绅人家是周家,这几栋楼房所占的地方当年是周家的后花园。那时我是周家的长房长孙周维铭。而周为鹤的曾祖父是周家长房幼孙周维钧。”
这话程楚翘可就听不明白了,疑惑万分地问:“怎么你又是长孙、又是幼孙啊?陶君朴,你可别告诉我你还会□□术啊?。”
陶君朴笑着为她解惑:“其实事情很好理解了。我最初是周家的长房长孙,但是不幸英年早逝。转世再投胎时居然又投到了周家,成为同一个母亲分别生下的长子与幼子。”
“啊!也就是说周家大少奶奶先后生下的两个儿子,身体虽然不同,但灵魂都是你的?”
“没错。”
“怎么会这样,你的投胎史里经常有这种事吗?”
“不经常,很罕见,事实上目前为止这是唯一一次连续投胎到同一户人家。或许是因为我病危时,我的周氏母亲正怀着身孕,她舍不得我死,一直哭着抱住我不肯撒手。所以我的灵魂离体后,就立即附上了她腹中的胎儿身上吧。”
程楚翘忍不住刨根问底:“你那一世是病死的?什么病啊?当时你多大了?”
“当时我二十一岁,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还不到一年。这棵树就是我留学前亲手种下的。”
“你说什么?你那时候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一百年前你就去美国留学了?”程楚翘一开始还难以置信,但很快她想起了一桩相关的历史事件,马上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你曾经是庚子赔款留学生。哪一批的?”
清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帝都北京爆发了“庚子之乱”。当时,几十万号称“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入京围攻各国使馆。不久,八国联军攻占了北京,慈禧太后弃都而逃。1901年,李鸿章被迫与各国签订耻辱的“辛丑条约”,同意向十四国赔偿白银四亿伍千万两,分三十九年付清。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庚子赔款”。1908年,美国国会通过法案,授权罗斯福总统退还中国“庚子赔款”中超出美方实际损失的部分,用这笔钱帮助中国办学,并资助中国学生赴美留学。双方协议,创办清华学堂,自1909年起,中国每年向美国派遣100名留学生。这就是后来庚子赔款留学生的由来。
1909年、1910年和1911年期间,大清朝曾在北京三次全国招考庚款留学生。当时对考生的要求除了通晓国文、英文外,还必须“身体强健,性情纯正,相貌完全,身家清白”。第一次招考在1909年8月举行,全国共有六百三十人应考。先是初试,考国文、英文和本国史地,取六十八人;再复试,分别考物理、化学、博物、代数、几何、三角、外国历史和外国地理诸科。连初试带复试,一共考了七八天。最后放榜时录取了四十七人,堪称个个百里挑一。加上另外三名贵胃子弟,共五十人于同年十月一起赴美求学。
“我是第二批庚款留学生。出国时还是大清朝的天下,三年后再回国时已经是民国了,在中国持续了几千年的封建帝王制度彻底终结。那可真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呀!我留学美国时学的是西方最先进的机械专业,原本还雄心勃勃地打算在这个史无前例的年代创一番事业,没想到一场伤寒却结束了一切。”
程楚翘听得都很是为他扼腕叹息:“太可惜了,学了当时最先进的机械专业却没派上用场。如果你那时没死,没准会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的机械工业之父也难说呢。当时你们那批留学生中,就很是出了几个专业领域里的标竿人物,比如胡适;比如竺可桢。”
“没办法,人的出生与死亡是无法选择与控制的。这是天命,只能顺其自然。”
“所以,一场伤寒后,周维铭死了,周维钧出生了。你弟弟其实就是你的转世,虽然换了一具皮囊,骨子里却还是同一个人。你父母有发现这一点吗?”
“他们没来得及发现这一点,因为他们还没等到我长大成人就已经去世了。母亲生下我时已经四十岁,父亲那年四十二,他们都在四十五以前就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