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大先生来到钱庄,他一到钱庄,别的地方没去,就去了楼下办公室。大先生好久没来钱庄了,这间办公室算旦也不来,所以除了每天进屋里来打扫卫生的人以外,就没人进来过。照片被蒙上了一层灰,大先生骂开了,这个打扫卫生的人,这个混蛋,叫钱庄扣他工钱。大先生走到照片底下,用手去摸镜框上的玻璃,看手指,倒是没有灰,远走几步看,玻璃上还是蒙了一层灰,犯傻了,又走到照片底下,在摸玻璃之前,仰脸朝玻璃里面自己的形象点了一个头,“大先生,你一个人在这间办公室里……蒙尘呵,”说“蒙尘”,对吗?有点疑虑,那就不说,蒙什么尘呢?没蒙上什么脏东西,手伸到玻璃上,把心中杂念排除,刚要摸玻璃……是蒙尘呵……哪里会是蒙尘呢?有一种说法,叫“蒙冤”,是指人吃了闷心亏,这叫蒙尘?叫蒙冤,是指吃了闷心亏,叫蒙尘?不,叫蒙冤,大先生的手僵在玻璃前面,我没有被蒙冤,但府里有人被蒙冤,老过就被蒙了冤,我的形象被玻璃罩着,这时大先生对挂在墙上的这幅大照片有了一个新想法,以前没这样想过,我的形象躲在一块玻璃里面,这是躲避,不是被蒙了一层灰尘,想通了这些,大先生的手从照片前面落了下来,手往下落,落到鼻子与眼睛之间,手指很清爽,白的颜色,红的颜色,白里透红,从这点上看,手指没粘上灰尘,在我的照片上没有灰尘,这是躲避,躲在一片薄薄的透明玻璃后面,手摸上去没有遇见灰尘,这也是一种躲避,不摸了,手放下来,大先生明白了,不该因为这点小事而去扣罚清洁员的工钱,回过神来,坐在椅子上,椅子在照片底下,所以大先生现在是坐在照片下面的椅子上,开始了他在钱庄里的工作。开始工作。我坐在办公室里,静了一会儿神,我听到了风的声音,在这之后,我又听到了风中的脚步声,不信它,在这儿哪来的这种声音?而且显得那么冒失,不信它,因为它们混合在一起出现,所以它们是袭扰人的一批杂音,我是谁?我是大先生,我来这儿干什么?工作,手因为碰了一样东西,手去碰了抽屉,因为碰了一样东西,所以工作便开始了,不信它,他是我自己吗?是我本人吗?我回过去瞧墙上的照片,照片为我标出了一片疆域,几条线正在疆域之中不停飞奔,真不能信了它们,抽屉里的一册东西被我打开,这份东西类似于一份计划书,里面讲的是钱庄的发展前景,原来在外面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是真的,风声是由脚步声附会出来的,不信它们是对的,这事儿也能被附会吗?咚咚咚,脚踩在楼上,就在办公室上面,那儿应该是一条过道,照片呵照片,以前用火车把你运来,让你在这儿挂着,挂你的这面墙……说话呀……挂你的这面墙……你跟我说话呀……我听听不对,这真是有人在对人说话,有人?有人在说话,乱了一点,是有人在对人说话,不乱不乱,这哪叫乱哪,应该这样说……你们这些做钱庄工作的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又是苦笑,又是苦笑……熟悉,那种笑容,那种笑的方法,我熟悉,不能信它们,脸上皮肤稍稍有点绷紧,苦苦地笑着,有点不顾一切在挣扎的样子,淡淡的味道,不能信它们……你给我把报表拿来,这一周的报表全都拿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回头对墙上照片,说,这是你的亲生女儿在楼上办公室里训斥人哪,繁忙的脚步声就是从她那间办公室里传来的,我猛然看见它在笑,也是那种揪人心的苦笑,这回要信了,不能这样自信地认为自己是对的……有职员来敲门,我说,进来,门外的职员听我这么说,就真的推门进来,我一看,不是职员,是某个小厮,他不是钱庄里的职员,小厮见了我,也是一怔,他的表情是这样:吃了一惊,他忙说,大先生,大先生,您怎么在这儿?我是来找大小姐的,您是什么时候来钱庄的?在他脸上没有苦笑的表情出现,他的表情是这样:以为在办公室里的人是算旦,以为我不在钱庄里,更不会在这间办公室里呆着,在这间办公室里,只有我的照片被挂在墙上,结果我让他进来,他就真的推门进来了,他看见是我在里面,表情是这样:吃了一惊,但不对呀,我是叫了一声,他才进来的,我的男人粗嗓门,难道他会听不出?我说,你有事么……我找大小姐,大小姐叫我去街上找了几家商店,预订一批麻布袋子,街上有这种袋子,而且不用预订,给了钱,就能把东西提走,我去告诉大小姐一声,说完,他就走了……他走了,他的脚步声在楼上响起来,有几个人同时在楼上来回走动,他们相互穿插,杂音四起,乱或者不乱,不敢说,不敢说,但能够相信它们吗?到街上去买麻布袋子?干吗要买麻布袋子?我有点不甘心,就几天功夫,时间不长,我不甘心哪,几天时间下来,我居然对钱庄里的情况不了解了,连小厮去街上回来,都不愿意向我详细汇报情况了,小厮只愿轻描淡写和我说上街买麻布袋子的事儿,我啪地一声把抽屉关上,从椅子里站起来,但那份计划书仍在桌子上,把计划书放到某个相对隐蔽一些的地方,我出了办公室,上楼,在楼上过道里几乎挤满了人,他们都在忙活,他们见了我,大先生大先生喊个不停,算旦知道我来了,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我问她,他们在干吗?雨水弄湿了库房里的资料,算旦说,前几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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