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一位出版商,这人同大先生原是旧相识,姓秦。大先生先看见老秦,看见老秦在街对面,当时老秦正要登上人力车,大先生边喊,边跑过去,活生生把老秦从人力车旁拖过来。拉车的人有点不乐意,说大先生毁了他的生意。你就给他几个钱,大先生对老秦说。老秦抓住大先生肩头,不说话,他高兴哪,高兴哪。大先生给了车夫几个钱,一边又说,老秦,给他几个钱。车夫得了钱,拉车走了。车夫走了,大先生和老秦仍然相互纠缠着站在一起,站在街边,彼此看着。大先生把老秦带进了吉府,在自己院子里的书房中坐下。你还在干老本行?大先生笑眯了眼,问老秦。大先生把昨夜散放在书桌上的一叠书法作品稿件推过一边,停,大先生心想,我为什么要去整理桌面?还在干出版,我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不像你燕巨大,在家吃穿不愁,又有丫环服侍,老秦离座,看了看那叠书法作品稿件,再坐回去,说,你看你这间书房,这间书房,这满橱的书籍,这几件古董,在墙上挂着的这几幅书法条幅,嘿,这样一个府邸,燕巨大,你有如此优厚的生活条件……大先生还在自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去整理桌面?大先生说,在府里过日子,也有旁人不了解的难处,你还在做出版工作?老本行,老秦想伸手去拿什么东西,但手儿不知道往哪儿伸,原来是想去拿茶杯,没有茶杯,没有茶杯。没有泡茶呵,大先生对着书房门口喊。丫环没听见。老秦说,再说吧。不成,大先生说,我去叫,这几个死丫头野到什么地方去了。

出去了一会儿,大先生空手而回,说,都不在,都不在。老秦说,再说吧,他说,燕巨大,你书房里这几件古董不错,草书也不错,我听人说,你有一只汉代的药罐,是吗?不是药罐,是药壶,大先生说,他心里在骂丫环。汉代有药壶吗?老秦虽然对大先生的说法表示质疑,但所用语气却不像是质疑的语气。大先生骂道,死丫头,连一杯茶也不泡,说完,问老秦,你刚才说什么?汉代有药壶吗?老秦在椅子上翘着腿,问。没有,汉代真没有茶壶,大先生说错了,他接下来又骂,死丫头,都疯到哪儿去了,连个茶都没得喝。药壶,是药壶,老秦说,他放下一条腿,换另一条腿翘起来。汉代的罐子都是陶制品,药壶、茶壶都没有,大先生没喝到茶,在乱说话。

这时霜芽儿来了,她一见有客人在,连忙去泡茶。茶被端进书房,放在老秦面前。大先生的茶壶也拿来,大先生直接从霜芽儿手里接了茶壶。没一会儿,霜芽儿又拿了几盆小样吃食进书房,几个盆子被摆在茶几上,可以了,蛮好看,待客之道做得不错,霜芽儿转身出了书房。

燕巨大,你的东西是壶,是罐,这再说,不过,我可以帮你做一本图录书,把你手上的书法作品拍成照片,制成图录书,你家里的古董也可以被拍成照片,也能制成书。

大先生说(在说之前,先笑笑),老秦哪,烦哪,这么做,多烦哪。

不怎么烦的,燕先生家里的东西如此精美,若是制成了图书,天下许多人都能看到,老秦说,古董图录书的书名可以叫《吉府旧藏》,书法作品图录书的书名可以叫《吉府书法》。

大先生摆摆头,说,烦,烦,这要拍多少幅照片呵?

老秦说,只要燕先生肯拿银子出来,我们出版社愿意为吉府服务。

那么照你这么说,我们吉府可以出两本书,一本是《吉府旧藏》,一本是《吉府书法》,这倒也蛮好,我去跟彩主儿说一声,把她的草书放在书中显赫位置上,大先生说。

老秦双手一拍,说,好呵,同意了,我回去跟老板说一声,再派人来府里拍照,老秦说,想不到我今天在街上巧遇燕先生,最后居然做成了一笔生意。老秦哈哈哈笑个不停,喝茶,喝茶时不能笑了,喝茶时不能笑了。老秦得了大先生的出书许诺,想急着回出版社,回到出版社,他要跟老板说这事,然后带着合同,再来吉府,这没签合同的事儿,都是不牢靠的,所以老秦起身告别。不想被大先生拉住,大先生对他说,老秦,你再坐一会儿,我让丫环去把东西拿来,让你看看,到底是罐呢,还是壶。霜芽儿来了,大先生把话对她说了。霜芽儿问,两件都取来?都取来,大先生说。老秦想,他有两件汉代的壶?或者是,他有两件汉代的罐?东西被拿来了,老秦一看,原来一件是汉代的药壶,是像一只壶,不像罐,另一件是明代大彬壶,是件紫砂器物。老秦这会儿已没有心思与大先生谈论这两件古董,他随口敷衍几句,就出了书房,出了吉府,一直往出版社跑去,他要趁热打铁,把这笔生意搞定,因为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出版社的生意比较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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