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二先生说,现在城里许多商家、许多做古董生意的店铺,都对吉府有怨恨。我问他原因,他说,他们那些人认为,都是因为吉府与日本人交往过于密切,说吉府是靠了日本人,才把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的。“这不成了汉奸啦?”我很吃惊,真是很吃惊,虽然手里仍捧着《史记》在看。我想看看在《史记》里有没有写着当某一国入侵某一国时,被侵略的国家的百姓是怎样跟入侵者交往的。有没有找到?没有,好像也没写,起码没写从侵略国那边来了几个考古工作者,这几个人是如何同受侵略国家的百姓交往的,就像现在川次郎与吉府交往,就像这样交往以后,吉府会不会成为汉奸。没有。当时司马迁在这事上少写了一笔。我听二先生说着,手上拿着《史记》,心中在骂司马迁写《史记》写出了大纰漏,连谁是汉奸,谁不是汉奸,怎样做才可以被认为是汉奸,怎样不是,像吉府与从侵略国中来的考古专家交往,像这种行为算不算是汉奸行为,等等等等,这些事并不复杂,但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有可能会出现这些事,司马迁都没写清楚,但我想想又不对,可能是我错怪司马迁了,比如汉武帝时的李陵案,按司马迁的观点,李陵不能被视为投敌,不是汉奸,只能算作战败被俘,况且是什么原因致使李陵被俘,在李陵身后的那个战役总指挥犯了多大错误,这些问题,司马迁都是明白的,所以司马迁对什么人是汉奸,做了什么事会变成汉奸,还是有过表述的,我们吉府同川次郎教授合作,去麦积谷掘坟考古……这到底算不算汉奸行为?看《史记》,仔仔细细看一看司马迁写的《史记》,多翻翻这部著作,找找答案,请司马迁帮忙解决问题。二先生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是我不待见他,或是对他所提的事不关心。他哪里知道,我是很看重他二先生的,对他提出的问题也要听,也会想,而且想得远,一下子跃过两千年,来到了汉代。二先生走了,在桌上留下一杯茶,这杯茶自泡好到现在,二先生没喝一口,他这人平时就不喜欢喝茶。但二先生又回到了书房,而且没坐下,就取茶杯,一仰脖子,把一杯新泡的茶全喝光。我问他刚才走的原因,他说:“去了趟茅厕。”霜芽儿给二先生续上水。我见了霜芽儿,忽然想起日本人小川要来吉府相亲的事,于是问霜芽儿:“你知不知道,日本人要来吉府相亲……”话还没说到底,霜芽儿就接上了:“人家日本人可不见得会来相吉府小姐的亲,”她说罢,看着二先生,十分犹豫,手上冲热水的提壶在得得得出声,“来了一次,不会来第二次了。”她说。二先生说:“不来最好,让算芭跟日本人成婚,这事才叫不好呢。”我呷一口茶,茶壶没放下,仍被端在右手中,说:“前日听到彩主儿说,日本教授川次郎会带着小川再来府里相亲,这本不关我什么事,但彩主儿说,要你霜芽儿多替算芭打扮打扮,说你会弄这些个事,说霜芽儿给自己打扮起来,会使自己像一个从云头里飞落下来的仙人,彩主儿说你霜芽儿是吉府里最美的一个人。可我倒没这样觉得,虽然你就在我身边,是我房里的贴身丫环。”霜芽儿听了我的话,一点没笑,甚至没一点反应,只是说:“那几个日本人不会来了,两位小姐也知道他们不会来了。”霜芽儿说过话,想走出书房,却被二先生抢了先,他在门口占了大半个门框空间,霜芽儿让二先生先走,自己随后提着提壶走出了书房。但跟二先生刚才一样,没多时,霜芽儿也折回书房,她进了书房,把门关上,从神情上看,她是有事要与我说,而且是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在几天前可能就想和我说了。霜芽儿先转头去看窗外一棵树挂在窗口的一群叶子,看一会儿叶子,看一会儿窗子的四条边沿,在两口气转换之间,也就是在两次呼吸的空档之间,霜芽儿拣最重要的话,把她和两位小姐及芳儿一块去蜜蜡巷库房看日本学生小川的事情向我说了。这原本不关我的事。现在仍然不关我的事。我关心的是二先生跟我说的那句话,我们吉府会不会真的就这样轻而易举成了李唐城里的汉奸人家?读《史记》,今后每天要抽一点时间出来读《史记》。司马迁没写明白,我可以逐章逐句读明白,读不明白,也有可能把“汉奸”一事想明白,想想,看看,在汉朝那会儿有没有汉奸?司马迁是如何鉴定汉朝的汉奸的?或者是汉朝以前的汉奸也可以,《史记》里对汉朝以前的汉奸是怎样鉴定的,我可以用它们来参考一下,只要能找到借口,找到依据,不把吉府定为汉奸之家,这部《史记》就读得有意思了。

在隔了几天的一个下午,二先生跑到我这儿来,一进书房门,他就说:“看看,大先生,请你看看,请你看看,这是不是……”话没说完,后面跟进来当铺的掌门师傅郭托子,二先生回头看一眼郭托子,继续说:“请大先生看看,掌掌眼,这些竹片儿究竟是什么来路。”我说:“什么‘什么来路’?”二先生回头,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其实他是在找人,嘴里也正在嘀咕着。我说:“是什么东西让你和郭托子跑到我这儿来,要我看的东西呢?”“人没到,死丫头走路怎么这么慢呢?”老过在埋怨某个丫头。郭托子走到书房门口探头看,说:“手上拿了东西,脚自然就迈不快了。”说过这话,又回到门口去看,看了一会儿,没声,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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