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家人都去赶场了,再看看淘气的小妹和淅淅沥沥的小雨,富顺心里百般滋味。
富顺背着拖过他屁股的稀懒背篼。看这个鬼天气,老黄牛是不能牵出去了。
“快点,哥,我一哈儿要迟到了!”淑菲不耐烦地催促着这个姓刘的哥哥。
“催命呀你!你再催你就各家去算了!”富顺一边把背系拉紧,一边牵起小妹的手往地坝外边走。
“哥,你戴个草帽,下雨呢!”小淑菲递过一顶烂草帽,自己打着大大的青阳伞。
杨家湾的小学和幼儿园都在一所破旧的玉皇庙里,这里也是村委会所在地。淑菲家在山脚河的对面,学堂在对面山的顶上。
淑菲和她同“生产队”的同学们,每天要先过一座石板桥,然后坡坡坎坎爬上山,路过一个叫人命湾的地方,再向西走上一阵就是杨家湾村小学了。
人命湾是个“闹鬼”的地方。但却又是杨家湾好几个“生产队”去往“大队”的必经之路,也是好几个村去往石桥“公社”的必经之路。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几天正是清明上坟的季节。人命湾方圆两里地杳无人烟,大路边的乱坟岗里只有极少的几个坟头挂上了清明纸,坟前焚烧了纸钱。
据老一辈人讲,早先的时候人命湾有一户人家娶了个外地媳妇,成天虐待她,这个女子在自家的堂屋上吊死了。这家人草草地埋了媳妇,可这个“冤魂”一直不去“投胎”,每天晚上都到路口来梳头发,逢到路人哭诉自己的冤屈。开始只是晚上,后来白天也出来。
这个故事当然是假的,至少后半部分绝对是假的。但杨家湾的孩子们并不知道真假,有流传就会有耳闻,何况,淑菲的父亲就是在那个地方砸断了腿。淑菲害怕,和淑菲同路的同学们也害怕,除了高年级的一些男生之外。
富顺也害怕。杨巫师总是用人命湾来吓他,告诉他不要乱跑。
但是在妹妹面前,他不能表现得害怕。
“淑菲,你前边那么多同学,你自己去学堂算了,我去割草了!”快到人命湾,富顺看到不远处有人在上坟。
“哥,我怕……”淑菲确实害怕,“金华哥,你等到我们嘛!”她看到五年级的杨金华。
富顺也看到了杨金华。“哦,华娃子,你我妹妹带去噻!我还要去割草!”
“忙啥子嘛,顺娃子,走,一路嘛,去我们学校耍哈儿!”金华喊这个不姓杨的堂哥。
“走嘛,走嘛,你去过我们学校噻,好耍得很哦,我们请你吃糖!”一路同行的几个熟人也在召唤。
富顺也想去,他看了看淑菲。“哥,你快点儿回去嘛,我和金华哥一路,一哈儿你莫来接我了!”淑菲不希望这个一天学堂都没上过的外姓哥哥去学校,就像不喜欢自己瘸腿的父亲送她去学校一样。
富顺知道这个小丫头的意思。“好嘛,那你们走嘛,我回家了!”
淑菲蹦蹦跳跳地和小伙伴儿们去了学堂。
富顺并没有回家,看着去上学的同龄人,他突然忘了这是人命湾。路边的麦苗已经能没过自己的脚踝,油菜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跳跃,忙忙碌碌的路人带着草帽或者斗笠忙着去石桥赶场。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女鬼”。
雨渐渐地小了,他用镰刀拍掉青草上的水珠,把草帽丢在了背篼底,开始熟练地挥动镰刀把这上好的丝茅草割断放在背篼里,好去犒劳那头辛苦的老黄牛。很快,青草就把那个大大的背篼装满了,富顺坐在石头上,望着往小学校的路。
他把背篼藏在路边的树丛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露水,径直向玉皇庙走去。
杨家湾的玉皇庙已经有些年头了,山顶槐树成荫。庙宇已经非常破旧,单檐悬山顶的玉皇殿坐立中央,东西配殿分列两旁。据杨巫师讲,玉皇庙香火兴旺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神塑有一百多尊,威严的玉皇大帝、神态各异的二十八星宿、慈眉善目的观世音娘娘,总之,和中国很多庙宇一样,杨家湾的玉皇殿集佛教、道家于一体。而今,那些惟妙惟肖的神像已将在那场浩劫中不知了去处,庙宇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香火,唯有梁上的木椽,还有直棂窗上的雕花还在诉说着那一段一段历史。
玉皇大帝的尊位而今已经被一位姓聂的老先生占去。教室里十几张长长的木板做成了简易的桌凳,唯一一张带着抽屉的课桌是老师的教案桌,上面放着几截粉笔头、一块抹布、一摞厚厚的本子,还有二年级的语文、数学教科书和一本教案,长长的木黑板的左边还是算数题目,右边已经用行楷写着“第九课乌鸦喝水”,聂先生用标准的四川话抑扬顿挫地“朗诵”着:一只乌鸦q阔(口渴)了……淑菲瞪大了眼睛,一会儿盯着老先生,一会儿看看课本,嘴里不自觉地跟着小声地诵读着。
富顺在窗外入神地听着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尽管它是小学二年级语文教科书里很平常的一篇课文——在杨家,妹妹们的书从来都不让他碰一下。透过木墙的细缝,他看到老先生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个他陌生却又熟悉的汉字——那是三叔曾将教过他的汉字。他捡起了一块儿小石子,在石板上跟着写下了“渴、喝”,一遍一遍地写,一遍一遍地抹去,他看着自己写的这些歪歪斜斜的汉字,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个是“喝”,哪个是“渴”,着急得差点哭出声来。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