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只顾着眨眼了,容掌事笑道:“这还是因姑娘口轻,又值这个时候,那些重荤大菜不得上席呢。要不然,更折腾了。她有一道醒酒汤,就是剔了青鱼的尾丝来做,那得多大头青鱼才成?论其滋味确是酒后至味,只是喝时爽快,待我看账时又要肝疼。”说得一席上都笑得心有戚戚。
辛嬷嬷见黛玉讶异,便笑道:“姑娘不知,南边自来豪富极多,却又好风雅。如此两相一碰,就出了所谓‘清贵士林菜’。说是清贵,却得拿豪富打底,不止菜色,连着饮宴的周遭摆设都大有讲究。一席下来,费多者可至数万之数。论起来却也是走了邪道了,并不是饮膳正宗。咱们这里也不至于如此的,虽是偶尔为之,那些余料也要她给了个像样的用途才罢。若不然,你看这一桌上坐的各样账目上人,哪里就能轻饶了她去?”
尹掌事冲黛玉点头道:“我这是要管新娘子上妆上轿,回头还要管送完亲扫尘扫土,幸好也只这一回吧。”众人又笑,那边容掌事早催上酒了。
黛玉赶紧给妫柳使眼色,妫柳便往那边长条案下搬了个大木桶出来。只见那桶里满堆着碎冰,中间埋着个青瓷坛子。容掌事目光闪闪:“哟?好阵势!”
妫柳将那坛子捧出来拭干净了,放到一边几上道:“众位先生,这酒已经冻过了,若再用小杯小盅就发不出香气来,却是要用大碗才好。”
容掌事连连点头,那边就有人给各人都上了青瓷笠形碗。妫柳也点头:“这个碗好。”说了也不知道她如何出手,那上头原本严丝合缝的瓷坛盖儿就被她拧了下来,又拍开一层蜡封,容掌事眼睛不错地盯着她手看。
妫柳知趣,一抖手腕,先给她满上一碗。只见那酒色映着碗上釉色,恰似月堕深潭水映天,只眼见就有股子清凌凌的气韵。容掌事二话不说,端起来饮上一口,鼓唇弄舌吸气洗酒,霎时只觉整个口里鼻中都是凉丝丝的冷香酒气,再缓缓咽下,更是连五脏六腑都要被熨平了。闭目品味良久,方叹道:“也值得搬一回鼓了。”一句话说得众人大喜。
妫柳又转着圈给众人都满上,黛玉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却是认出这里头同那灵茶一般的同源滋味来。那边两桌上彦月悦岚等人干看着又如何肯罢休,便过来歪缠,黛玉笑着对妫柳道:“你那里可还有?不如给她们些尝尝。”
容掌事却回头训斥众人道:“闹什么?又不会喝酒,瞎起什么哄!”
她们本不是寻常人家主仆管事,哪里会惧了?墨鸽儿头一个不肯:“掌事只管自己喝了不足,恐怕还打着再从鬼头柳这边掇弄两坛子出去呢!咱们不过一人来上一碗,怕什么的!”
妫柳本还有心藏私,这一听原来怎么也保不住的,不如大家痛快了。便索性将三坛冰花露都取了出来,豪气道:“反正都在这里了,我是不管,你们有本事自己分去!”话未完,那边两桌已拢了一坛过去,这边的除了开了的一坛,另一坛自然落到了容掌事手里。她见一桌子人盯着她,便索性道:“待过些日子我去瞧瞧我师父去,正愁没东西孝敬呢,这下可好了。”众人见她提了长辈了,倒不好跟她为难,且她们本也不是好酒之人,笑话两句便丢开了。
一时酒酣,正笑闹间,就见容掌事又尽了一碗,一个飞身就上了东边亭台,黛玉此时方知这容掌事竟也是身怀功夫的,且看着十分不弱。只见她略转了转头,便又一点地腾身上了最大那个坐鼓的鼓面,却是音声未闻。随即长立鼓面如玉树临风,忽地起脚轻点,声声鼓点传来。咚咚咚数下后,动作愈快,身影翩然,也不见她手里有何器具,只举手投足间便有鼓声大作。
那坐鼓声雄浑,立鼓声激越,两下相和错落,亭台上一圈石灯映着她身形举动,早看花了人眼去。黛玉听那鼓乐,初时恰如大雨堕地,俄尔豪雨倾盆,渐渐中又起铁马金戈之声,上有电闪雷鸣,下有浴血厮杀,只听得人热血沸腾。
忽而其声渐急,眼见着是战至□□,听的人都拎了心到嗓子眼,正这时候,一声清啸忽入,好似乱军中见其主帅。霎时一方士气大振,鼓点渐强渐弱,终归于一处。眼见着是成王败寇见了分晓,俾睨天下间又有萧索寥落之意。啸声渐远,鼓声随歇,坐对平湖明月,此情此景,又让人忽生江山千古之叹。
众人尚未得回神,西边叮咚渐起,恰如一滴清雨滴落听者心泉,弹破方才一派苍茫意。却是辛嬷嬷、尹管事同另两位掌事嬷嬷正合奏编钟。其中默契和谐,耳闻即知。又无丝竹相和,只清越钟鸣声声,倒似自方才的白骨血尘里另开出一朵花来,好比鸿蒙初开,天地乍见。万物方欲起作,寸心犹自懵懂。眼前月映水中水连天,越发如置时光尽头,坐看生机初萌时候。
彦月青霄等后辈小子,眼见着前人先生们修为若此,又是敬佩又是自惭,更生了一份定心,要在各自道艺路上谋求精进。便是黛玉也从中获益良多——原来这人生境界却不止是在一事一物上,却是以心为炉的一大圆融。
只妫柳从几人所展中感知道心,好似他乡遇了知音,兴奋异常。待得嬷嬷们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