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看着她。她一贯清冷的面孔上,竟然带了那么一丝陌生的、任性的快意。
有那么一刹,站在园口的君黎,心口也如被她那细细的琴弦忽忽穿透,浮动了一下。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没有真正面对与细想过她的那些心意,正如她从来未敢像此刻这样认真、清楚地说出来。可便也就是在今时今日,这个刹那,他明白,那一切似有若无都真的了断了——此刻的他与她各自心里装着的,早都是另一个人了。
“当真难得。”朱雀已道,“这算是你的心里话了?”
秋葵苦笑了一声,寥寥落落地望着那一池弱水。“沈凤鸣曾与我说,我若肯说出真心话来,我也就不是我了。我想了一想,他说的竟是不错——有一些话,我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来的,现在也许只不过因为……是在爹的面前。”
朱雀叹了一声,伸手揽过她,如天下间所有的父亲揽住自己的女儿。“你肯将这颗心从君黎身上移走,我倒是高兴得很。”他这话大概一半也是说给君黎听,“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君黎的脾气原与你不相合适,倒是沈凤鸣——待你还不错。只可惜你那时一心一意视他为仇敌,半句都听不进去。”
秋葵听得他口气有点不对,挣扎出来,“爹怎么突然……突然说起沈凤鸣的好话来?”
这般一抬头,她忽然看见园口立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青衣,暗得几乎融入了夜色里,可那身形熟悉得她不可能认错。
“你……你回来了?”她心头狠狠跳了几跳,失声道,“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是我让他在这里听的。”朱雀接过话,下颌微微抬起,“你进来吧。”
君黎走过去,躬了身,行了礼,叫了一声:“师父。”然后,也向她点了点首,“秋葵。”
秋葵面上青红变换,似乎念头也正急速变换着,呼吸急了那么一急,可是最后,嘴唇颤了颤,终究平静下去了。
“你听见了……也好。”她低着头,像是自语,像是释怀。
君黎咳了一声,扯开话道:“师父,其实我方才就想说——凤鸣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不过,他决计不是来利用秋葵,也决计不会肯置她于险境。倘若这一次秋葵出行是与旁人,我倒还有几分不放心,但若是凤鸣——若连他都不值托付,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托付的?”
“我知道。”朱雀淡淡然道。
君黎反而鲠了一鲠,“那师父方才还说……”
“我若不那般说,怎么掏得出她心里那些话来。”朱雀在凉亭的石凳坐了,一时留得秋葵与君黎面面相觑。
君黎暗地里吁了口气。起先秋葵夜窥太上皇游船的时候,是沈凤鸣给她顶的罪,被朱雀加刑两日,也未肯说了秋葵名字——这大概是朱雀对沈凤鸣最初的印象。其后他那么多次肯放过了沈凤鸣,大概,本就是看在了起初这分印象的份上吧?如此看来,朱雀这一头,倒真的不必太担心。
“师父肯答应就好。”他笑道,“如此,秋葵心里也便安稳了。”
朱雀喟叹了一声,“我不答应。但可有用?你们两人的脾气一模一样,一个已是走了,一个也吵着要走——我虽料得到你们总会离开此地,却也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我……我不是还在这里么。”君黎讪讪道,“我答应过师父的,明镜诀还未学完,定不会离开此地。”
“你这身装束,看来万事顺利,距离成亲也不远了吧?”朱雀将他扫了几眼,“人在这里,心却不在,不说也罢。”
“爹……”秋葵矮身下来,握了他手,“女儿答应你,幻生界的事情一了,即刻就回来陪着你,好不好?”
朱雀注视着她,黯淡的面色显得一双目光更深更亮。
他忽然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想不到——我朱雀还能等到你开口说这么一句话。”
“那是当然。”秋葵道,“我是爹的女儿啊。”
“你真的是么……?”朱雀微微笑着。
秋葵心里忽然一阵机伶。她下意识抬头看了君黎一眼,君黎的面色也微微变了变。
“师父,怎么……这么说?”他的语气也显出了一丝心虚。
“没什么。”朱雀站起身来,“有点乏了,你们也都早点歇吧——回头,让依依帮你整好了东西,你哪一天要走,与我说一声。”
“爹,”秋葵咬了咬牙,“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若是不紧要就改天再说。”朱雀顾自走向园外,好像一下子当真很乏。
“很紧要,是关于依依。”
“是关于她这一晌的病?”朱雀停了一停,稍许转身,面上有些不豫,“我早说找太医院的人过来看看,你却一直拦着。”
“因为……她不是生病……”秋葵道,“她……她是有身孕了。”
朱雀一时顿住,“……什么?”
“她一直担心此事传开爹会嫌她麻烦,不让她再进内城来,所以不敢说,只告诉了我一个人。”秋葵道,“可是——我却要走了,我若再不说,后面这一两个月……谁能照顾她?”
朱雀定定地立了一会儿,方蹙起眉道:“我知道了。”转身走了。
镇定冷淡如他,当是不会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的,喜也好怒也罢,终不会叫两个晚辈瞧见。待到他离去,君黎才上了前来:“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