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群老伙计坐在小镇上唯二的餐馆之一里面,啜着小酒,吃着小菜。
这个小镇民风淳朴,到了晚上七八点多走在外面的人就已经寥寥了,餐馆里开了几桌,都是他们剧组里的人。
在座的人中,金思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算是个小老弟,却被安排坐在了杜安的边上,毕竟他和老杜之间是十几年的老交情。
杜安给他的酒杯里满上酒,自带的青瓷小盅轻轻一撞,笑呵呵地说:“我还得多谢你把小池迟的功底打的这么扎实。开拍之前她训练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套八卦掌跟你的套路是一模一样。”
“行了,现在夸我都是虚的,有本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折腾两下?”
金思顺仰头,一口把那点白酒干了,他身材高大,小酒盅捏在手指间跟个风衣纽扣似的,索性换了个红星二锅头的玻璃杯,里面装的是杜安自己私藏的好酒。
“能让我下功夫折腾的,才是有前途的嘛。”杜安笑眯眯地啜了一口酒,一点都不把金思顺的讥讽放在心上。当年的小金子嘴毒心软,到了这把年纪,嘴钝了,心倒是更软了。
桌上的菜色极其简单,辣椒油淋在白煮的鸡丝上,鸡肉是订餐之后才煮的,连凉透都没有就上桌了,油炸花生米外面细细地裹了一层盐沫,辣炒的螺蛳杜安是不吃的,架不住有人就好这口,切片过油之后撒了辣椒粉的洋芋,热菜有小炒荔浦芋头、酸笋炒牛肉、白果炒百合、板栗炖鸭子,都是当地的特色。
每一个的分量都不太像南方菜,从盘里盆里冒出来,饭量小的看着就饱了。
却正合了满桌大老爷们儿的脾性,常年习武,能吃是基本属性。
“演戏的事情我是不懂,但是让那个池迟大通关,她能行么?”酒过三巡,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忍不住开口问到,他姓刘,也是有地位的武术名家,当年和杜安合作过《迭关》,这次也是杜安三番四次邀约才决定出山的。
所谓大通关,就是影视剧里的“车轮战”,也是真正的武打演员和普通演员之间的分水岭。
普通演员拿着剑比划两下,旁边的陪打呼啦啦倒掉一片,只要稍微敬业一点,动作摆的到位一点,打戏都不会很难看。武打演员打“车轮战”要的就是得有实打实的功夫底子,知道什么叫“对战”,动作专业、有基础的“武者”意识,这些年武打电影式微,正经的武打演员都已经年过而立,新生代里面真正“武打”演员根本混不成“明星”。
在这样的局面下,这些老行家们不愿意给“雏儿”们当捧哏,就只能渐渐消失在演艺圈里了。
能够再跟杜安合作,老者是很开心的,但是让一个女孩儿“大通关”,说实话,他有些不忍,也有些疑虑。
“从九月训练到现在,她一天的功夫都没落下,受伤了都没耽误过。”
杜安摩挲了一下手掌,现在只要别人跟他说起池迟,他的脸上就会不自觉地就带了笑意,在这个圈子里,有天赋的人其实不少,但是有天赋又认真,情绪还能一直保持稳定的确实不多。
知道自己有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怎么能达成自己的所想。
这是杜安最喜欢池迟那个小丫头的地方。
“去年九月开始跟我学八卦掌,到现在也是一天没停过,要让我说她行,我没那么厚的脸皮,要让我说她不行……那可能圈里年轻一辈儿真的就没有行的了。”金大厨昨晚上还跟池迟喂了招,现在说这个话底气十足。
另一边坐着的汉子听了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了。
“毕竟是半路出家的演员,顶多有个花架子,哪里比得上真刀真枪练出来的武行?现在这年头也不知道怎么了,踏踏实实干活儿的没人要,顶着蛇精脸骗钱的成了香饽饽了。”
他的话一出来,全场为之一默。
道理是这个道理,世道也是这个世道,但是这话你不能当着人家的师父和导演说啊。再说了,谁蛇精脸了?池迟那张脸,别的不说,绝对纯天然,在这个上面夹着私火儿撒气就没意思了。
杜安没吱声,金思顺抬起头看着对面:“老郭,你女儿今年也快三十了,拍戏的时候能豁出去让我这么个人喝醉了打么?就为了演场没什么钱的戏?她要是能吃得下这个苦,今天你也就说不出这个话,别做一副点背儿就怨社会的怂样。”
“你说什么?我怂?”
姓郭的汉子想拍桌,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杜安,被旁边的人一拽,到底就没起来。
人啊,就是不能没了底气,一旦没了,别人说你怂,也得认怂。他和杜安其实没什么交集,来这里还是拜托了老交情带过来的,为的是想让自己的女儿也能在电影里混个角色,能说几句台词最好,这样有了“演过杜安电影”的名头,将来当她的十八线也比别人的层次高那么一点。
儿女都是债,他债务压身,如何硬气得起来。
“得了。”刘老头儿看看自己的左右,对着金思顺和老郭都点了点头,“到底行不行啊,咱们手下见真章儿。”
杜老头儿嘿嘿一笑,他最喜欢拍戏的时候发生变数了。
整个小镇旁边就是静静的一湾江水,远山、明月映在江水里,旁边点缀着镇子里零星的灯光。
月光如水,形容的是月光的清凉透彻,终究光是光,水是谁,光说自己似水是低调的夸赞,水说自己像光,那是毫无自知的吹捧。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