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越领着张越,入座位于左侧下首的位置。
这个位置很敏感。
因为在其左手,就是公羊学派大儒褚大,其右手就是另一位董仲舒的入室弟子赢公,同时也是如今声势渐长的公羊学派治学派的领袖。
而其身后,则站立着一位位年轻学者。
皆是天下郡国中的公羊精英。
等于是众星拱月,衬托着坐在中间的张越。
不啻于宣告天下——这就是我们的未来!
公羊学派的下一代共主,公羊思想未来的领导者!
而张越更是连丝毫迟疑与谦让都没有,径直坐了上去。
这让无数的其他公羊山头的学者见了,内心吃味无比。
董系的行为,本来就已经很招人恨了。
张越的表现,更是连遮羞布都不要。
很多的其他公羊系山头的名士与大儒互相看了看,每一个人内心都清楚,倘若自己不出声,那么就等于默认。
未来,所有人都将不得不臣服。
可是,却又没有那个胆子站起来质疑与对抗。
因为……
人的名,树的影,张蚩尤的威名,谁不知晓?
而且,很多人都怀疑,就算起来反抗,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谷梁与左传的前车之鉴,可没有人会忘记!
就在这时,左侧的席位上,一个年轻的人影,忽然起身,捻起衣角,趋步而前。
无数人的视线立刻投注过来。
“是夏侯公子!”有认识的人低声惊呼。
“夏侯先生要出手吗?”更多的人,互相看了看,眼中露出喜色。
尤其是其他儒家学派的代表,纷纷面带笑容,礼貌而不失幽默的笑了起来:“想不到,还能看到公羊学派祸起萧墙之日!”
“也对……”
“自董江都辞世,夏侯始昌就以公羊共主自居……如何能忍耐,这张蚩尤抢班夺权?”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自儒家独尊,儒门内部的硝烟就没有一日止歇过。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让天下都来围观。
譬如,公孙弘放董仲舒于江都,还有吕步舒奉旨训师。
那可真的是让全天下都看了一场好戏!
作为霸主的公羊学派,更是在当时颜面扫地,狼狈不已。
如今……
又要开始新的演出了吗?
无数人期待不已。
那年轻人盯着无数人的压力与视线,走到张越身前,微微拱手,作揖而拜,用着浓厚的鲁地口音道:“宁阳夏侯胜,见过侍中公……”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张越,问道:“侍中国家大臣,社稷股肱,何故在此?”
“今日,本是诸子之会,侍中身为国家大臣,理当退避三舍,以显侍中重教礼文之心!”
在场诸子听着,都是点点头,纷纷附和:“夏侯公子所谓极是!”
“自董江都以来,显宦者不论书,论书者不仕宦……”
“侍中公虽然高才,也不能坏了规矩啊……”
这倒是一个事实。
自儒家独尊,便有了这样的风气。
治世者不会干预学术,立志于学术之路的人,也不会轻易参与政治。
董仲舒就一辈子都在治学。
其门徒弟子里,像吾丘寿王、吕步舒、殷忠这样的入仕高官,就鲜少在学术层面上发表意见。
所以,渐渐的,就形成了潜规则。
想要话语权,想要当领袖,就不能为国家政事官,不能参与主持具体事务。
因为,如是学术领袖为国家高官,很多人担心,会影响到公正与公平,更有可能玷污纯洁的思想舆论。
而国家大臣,也会注意,不去刻意影响和插手学术界的事情,免得引发天下人的反弹。
张越却是充耳不闻,只是微笑着。
“侍中何故发笑?”夏侯胜盯着张越,问道:“是在下说错了吗?”
“我劝足下多看书……”张越摇头道:“莫要在此贻笑天下……”
“嗯?”夏侯胜不解:“敢请教侍中……”
内心却是蹭蹭的火了起来!
叫我多看书?
吾四岁发蒙,六岁便通《论语》十二岁治《公羊》十六岁学《易》,然后读诵《尚书》《诗经》,二十二岁便开始游学天下,与天下郡国英杰交往,所过之处,无人不服。
连叔祖父,也要夸赞,说:能承我衣钵者,必子长(夏侯胜表字)。
故而,夏侯胜是骄傲的。
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能指教他的人已经不多。
肯定不包括眼前这个张蚩尤!
故而,连看张越的眼神,都有些鄙夷了。
在夏侯胜看来,这个权贵,虽然有些能耐,但他过线了!
自董江都迄今,儒家各派,还没有谁是既身居高位,又掌舆论之喉舌的。
张越看着眼前的这个儒生,呵呵的笑了笑,道:“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做学问吗?”
“周公、仲尼,及三代先王,有说过这样的话?”
“治学的目的,乃为治国,是为匡扶天下,是为造福社稷……”
“可不是为了,让君等在此高谈阔论,却无益天下……”
“是故,仲尼曰:圣人之治国百年,可以去残胜暴!”
“故能垂于青史,为万世祭祀者,三王五帝,伊尹周公、子产管仲者!”
“是故礼曰: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
“先贤与先王,何时说过,治学不治国这种话?”张越直视着夏侯胜,挥手道:“小儿辈,且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