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旦一早来到烟畴楼,没进办公室,只站在楼上朝北的窗户口向下望着,望着望着,发现北面那堵墙上尽是乌黑油腻的斑迹,在墙底下也淌满了水,在水面上有一片紫光反射,太阳升得越高,水面的紫光显得越亮。算旦正在恼火,见一个小厨子端了一盆脏水走到北墙跟前,用力把盆里的水泼在墙上。算旦转身下楼,去追泼水的小厨子,但人已经不见了。算旦跑进酒店厨房。这时的酒店厨房,里面气雾迷漫,师傅们正好都在火炉上蒸馒头。算旦站在厨房西北面一条过道上,整个上半身都被气雾笼罩着。一个小厨子端着一沓菜盆子从算旦身边走过,他侧眼看着手上的盆子,没看算旦,就对算旦吼道,挡什么路?要吃饭去外面大厅,来这儿厨房干吗?滚开点,挡路狗。算旦刚明白过来,自己被小厨子骂了,想反击,但跟刚才用脏水泼墙的小厨子一样,这人也不见了。算旦气得手脚都开始发抖,心想,都是芭妹自己没教养,粗野,弄得烟畴楼里的大师傅、小厨子一个个都粗野无礼。又来了,又有一个小厨子,肩扛着一筐菜,走过算旦身后,他同样也对算旦怒吼,滚,挡道的狗,活儿不干,像头猪。嘿,算旦鼻孔中的气快要像决堤的洪水,把两边鼻翼冲毁了。这次不能放过他,算旦侧过身子,一把抓住小厨子的衣服,也许是算旦太愤怒了,手上用力过猛,也许是小厨子的衣服太老旧,经不住撕扯,小厨子的衣服一下子被算旦抓破。小厨子脚下一滑,人向一边倾倒,虽然人没倒在地上,但肩头的菜筐却掉在地上,在筐里面装的菠菜全如孔雀身上的绿羽毛,在地上飘着、跳着、上下翻转着。小厨子怒不可遏,他张开大嘴想吼叫,几颗白牙在大口大口流动的口腔气体中闪现银光,小厨子借着怒气,想对算旦撒野,停,停,小厨子的嘴慢慢合拢,牙齿缩入嘴巴里,在鼻孔中流动的气流,它们的流量大为减少,流速变得慢下来,慢下来,小厨子看清被裹在气雾中那人的脸,是个女的,是个女的,怎么会是个女的呢?是大小姐算旦,是算旦小姐哪……算旦慢慢逼向小厨子,眼睛直视他,轻声说,谁是狗?谁是猪?谁该滚开?小厨子往地上一跪,拚命求饶,他正好跪在了地面菠菜上,使两个裤管沾了不少绿色菜汁儿。算旦见小厨子跪在地上,也感到有点震惊,或者说有点意外,就这么一下子,他便在自己面前长跪不起了,气雾,气雾,周围聚集着浓浓的气雾,算旦再不去骂他,算旦的头仰起来,眼望四周气雾,望着一股股一团团白色气雾,她想到了一个念头,一个举动,转哪转哪,转哪转哪,算旦,就是她,在这间很大的厨房间里她是唯一一个女性,转,转,算旦头朝上仰起,下面身体像一根立柱,在原地不停旋转,算旦突然像一个从新疆来的维吾尔族小姑娘,在气雾滚滚、满是潮气的烟畴楼厨房间里跳起舞来,她是这儿唯一一个女人,是唯一一个正在跳新疆舞的女人,哪能再去骂眼前这个小厨子呢?不骂了,不骂了,算旦在旋转的时候,嘴里说着两句话,头一句话是:不骂了,第二句话是:还有那个泼脏水的小厨子,第二句话说了几遍,算旦就没有心情把舞再跳下去了,她把停止跳舞、高声叫喊、去四处寻找那个泼脏水的小厨子……她把几个动作连在一起做完。厨房里的大师傅到这会儿才知道大小姐来到了厨房中,他们几个透过雾阵,看见大小姐正在厨房里到处兜圈子。泼脏水的,你跟我出来,你这个往墙上泼脏水的混蛋,给我滚出来。算旦的愤怒样子,算旦的粗鲁样子……厨房里的气雾渐渐散了,在火炉上蒸着的馒头已经熟了,大师傅、小厨子一个个都肃立在厨房各处,他们这会儿感到了害怕,他们真正感到害怕了。算旦本想在大家面前吼叫一番,然后把大家镇住,然后那个泼脏水的小厨子会自己走出来,然后像渔民捕河蟹一样,把别的泼脏水的人全都牵出来,可几分钟过去了,除了沉默,大家并无别的反应。算旦现在不兜圈子,不大呼小叫了,况且厨房地上很潮湿,脚下也滑了几次,现在不兜圈子了,算旦突然走到某个师傅面前,问他,你们谁……你们谁……那人的脸胀得通红,说,大小姐,我不是大师傅,这事归大师傅管。算旦放开他,走到某个大师傅面前,盯着看。大师傅一看苗头不对,他先朝算旦笑笑,然后对厨房里全体工作人员大声说,谁去外面墙上泼脏水了?跟我站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五个,最后一共站出来五个小厨子,他们都承认自己曾经把洗菜、洗碗、洗锅子的水往北面那堵墙上泼过。一个小厨子还说,大小姐,自从酒店开业以来,就一直是把水泼在那儿的。算旦听完这话,立即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那面污水墙虽然是没看到,但算旦已能想像得出这许多日子以来,那一盆盆脏兮兮的在上面浮满了油腻的水是怎样被泼倒在墙上的,算旦似乎也能闻到从墙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味。算旦还能多说什么呢?都是芭妹疏于管理,她不管这事。算旦在心里说“她不管这事”,不想大师傅也说,以前二小姐不管这事。算旦问,二小姐知道你们这么做吗?大师傅说,知道与不知道都一样,她不管这事的。那么你作为大师傅管不管这事呢?大师傅翻着眼珠子,说不出话来。算旦说,你管这几个小厨子,我管你大师傅。大小姐,大师傅说,我可从没往那儿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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